以前的苦乐,在一瞬间都变的弥足珍贵。
王洋动了动满是胡茬的嘴角,卸下打完药的喷雾器,淌过玉米苗,跪在奶奶坟边,用手轻轻地拔去坟上的青草,一根一根的直到全部拔完。
他俯下身去,呜呜的失声痛哭着,没有奶奶的日子,他就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特别的孤单和落寞。
他甚至不知道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麻木的做着和别人一样的农活,为了让赵奶奶不再为他担心,他日出而作,日落却很难息。
思念像体内循环的血液一般,流淌到身体的每根细小的血管。
高亢的蝉鸣,在耷拉着树叶的树枝下,此起彼伏。
一阵热风吹过,人们更觉全身燥热难耐,玉米地里,腋窝高的玉米苗中,人头攒动。
这时恰是给玉米的喇叭碗中丟药的好时候,这是为了预防玉米杆生虫,结不出棒子来。
然后再过两天就得给玉米施肥了,等到玉米长到耳朵高上下的时候,需要在喇叭碗中再丟一次药,这次是预防结出的玉米棒子生虫。
在玉米即将出棒的时候,需要再次施肥,这时一定要等刚下完雨或是刚浇完地的一两天后进行。
湿润的土地可以促使化肥加速溶解,也使土壤能够充分吸收到化肥的养料,传送到玉米的根系里。
这一次是丟化肥,不同于第一次用锄头上化肥,或用简易的专用的农用推楼车。
因为第二次上化肥的时候,玉米的根系已经很发达了,如果再用农用工具,恐怕会伤到玉米的根系。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人工丟化肥,人们提起一桶化肥,或是抱起一盆化肥,用手抓一把,或者用吃饭的勺子舀上满满的两三勺,然后把化肥丟放在距玉米跟系约三指并拢的长度。
丢化肥的时候,需要集中手力,尽量使化肥不溅落在玉米的根系中。
要尽可能的使化肥堆积在一处,千万要掌握好丟的化肥和玉米根系的距离。因为过近的话容易把玉米根烧死,过远,就达不到给玉米施肥的效果。
当王洋端着盆中的化肥时,脑中不觉就闪出了奶奶教他丟化肥时的话语,他旋即呆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迷离。
他误以为迎面走来的顶着白手帕,穿梭在玉米绿绿的叶子中的,是那个自己日思暮想的奶奶。
他觉得最近没有奶奶相伴的日子,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长长的梦境,你看,此刻奶奶不是好好的站在他眼前吗?
他一下子变的欣喜若狂,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化肥盆子,就急匆匆的朝那思念的人影奔去。
下一刻,未绽放的欢喜笑容,凝固在深凹的眼眶里,怎么会是赵奶奶?
他立即顿住脚步,左右张望,“奶奶呢?我自己的奶奶呢?我的奶奶呢?奶奶您在哪儿?您快回来吧,我怎么就找不到您了呢奶奶?”他在心里撕心裂肺的喊着。
赵奶奶看到一脸蜡黄,四处找寻着什么的王洋,她大惊失色,忙上前问他,“洋洋,你在找什么呢?”
他听到赵奶奶的声音回了回神,摇了摇头。
“孩子,你没事吧?如果累了,就回家睡一觉,啊?孩子。”赵奶奶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她非常担心这孩子日渐瘦弱的身体,高高的个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了,这着实让时刻关心着他的赵奶奶心疼。
“我没事,赵奶奶,我去丟化肥了。”王洋说着,便转身给玉米丟起化肥来。
只留下赵奶奶一个人淌着滚烫的泪水。
“唉!”她叹了叹气,这孩子可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不然总有一天会病倒的,她边丟化肥边想着能用什么方法什么话,才能劝解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从失去奶奶的苦楚中解脱出来。
可这孩子偏偏就是一根筋,自己已经劝过他不知道多少次了,但却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真是让人着急。
她不能眼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就这样潦倒下去,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直到有一天,她的儿子和儿媳给她打电话,说是要回家来陪她过中秋节,还说要帮家里收完玉米再走。
这时地里的玉米棒已经吐出了紫红色的玉米须。
没过多久,就见到有孩子在大街上捧着煮熟的嫩玉米,狼吞虎咽的啃着。
今年玉米的成熟期又和中秋节撞到一块了。
赵奶奶的儿子和儿媳也是赶过来,边和家人团圆,边帮忙收玉米的。
往年他们很少回来,可能他们觉得自己的母亲年纪大了,他们不放心。
又可能是因为王洋奶奶突然离世的警醒,他们突然觉得陪伴母亲的时日太少太少了,他们害怕自己的母亲也会像王洋奶奶一般突然的离开。
赵奶奶的儿子,夜里有时会被梦惊醒,他梦见自己的母亲真的像王洋奶奶一样突然就没了,他吓得一下子挺身坐了起来,心突突的直跳,冒了一身的冷汗。
天一亮,他便迫不及待的给母亲打电话,问问母亲的身体状况,并嘱咐她不要太过劳累,一定要注意身体。
赵奶奶听到儿子关心的话语,她的眼眶湿润了,心里暖暖的,她的儿子自从成家后,都好久没有这样关心过她了。
赵奶奶一手抹着温热的眼泪,嘴角开心的笑着下地看玉米棒的长势去了。
玉米地里,赵奶奶特意挑选了几个特别饱满又水嫩的棒子,早早地回家去了。
十一点半刚过,赵奶奶已端着碗里的两个煮好的香甜的玉米棒,另一手上白色大瓷碗里有一半炒好的豆角,另一半则是凉拌黄瓜,碗口上放着两个自己蒸的大馒头。
她跟以前一样,把两个碗放在矮墙上,自己慢慢的翻身过来,然后拍了拍沾上墙灰的双手,然后再端起两碗做好的吃食,边走边喊着洋洋。
王洋在堂屋里听到赵奶奶的声音,他应着起身来到院中,见赵奶奶又给他送吃的来了,他的嗓子酸酸的,痒痒的。
赵奶奶笑着说:“洋洋,来尝尝今年的嫩玉米。”
王洋上前一手接住盛玉米的碗,另一手去接住另一个大碗,他冲赵奶奶点了点头,笑了笑,“好”。
两人在堂屋的饭桌前坐下,赵奶奶看着愈发憔悴的王洋,不禁心疼的蹙了蹙眉。
“洋洋,你要多吃点饭,看你现在瘦的都皮包骨头了。”赵奶奶心疼的说着。
王洋默默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赵奶奶像是为今天准备了很久似的,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走到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那里,抬头看着照片里的人。
她也很想念这个老邻居,照片上的人精神抖擞,笑的很温和。
她走上前,用袖子拂了拂并无灰尘的黑白相片,她艰难的对相片里的人扯出一抹苦笑,泪水悄然模糊了双眼,她用袖子一把抹去,缓缓地转过身来。
赵奶奶看着面前那个盯着玉米棒发呆的孩子,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她走过来坐在饭桌前,又拉了拉椅子,正襟危坐。
王洋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很空洞,就像个瞪眼的“瞎子”一样,对外界的色彩置若罔闻。
赵奶奶深深的叹了口气,往饭桌上欠了下身子,右手伸出去拉住王洋身前的左手,缓缓的放在自己的左手心里。
两只手握着,王洋那瘦的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横斜着几道红红的,像是被什么枝条划破了皮的伤口,手心里是粗糙的厚厚的一层暗黄色的老茧,手指上还有几处干裂的小口。
赵奶奶又看了看再次低头沉默的王洋,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感觉到手上的湿意,王洋抬起头,看到赵奶奶满脸泪水。
她哭红的双眼看到王洋深凹的眼眶,泪又再次狂涌而出。
王洋看赵奶奶哭的如此伤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底有些惊慌,“赵奶奶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奶奶听到王洋的话才渐渐止住了泪水,看到他有些惊慌的脸,她的心里有了些许慰籍。
赵奶奶迅速抬起右手,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抹净,又将右手放在王洋的左手上,冲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孩子,别担心。”
她又顿了顿,张了张口,一直想说的话终于在她双手紧握住王洋的左手时,缓缓的张开口,“洋洋,有些话,我这几天一直想跟你说,可又不知道......”
看赵奶奶欲言又止,王洋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迷离,他右手覆在赵奶奶的左手上轻轻地握了握。
他的手和赵奶奶的手一样皮肤松软,几根墨绿色的筋凸兀的立在手背上,像被人捏了几个粗细不匀的褶皱,他心底一恸。
王洋再不忍心细细打量赵奶奶那历经过无数风霜的苍老的手,他抬起头看着赵奶奶红红的眼眶,心底有些疼痛,他轻声的说:“赵奶奶,有什么话,您说吧。”
赵奶奶布满血丝的双眼定定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洋洋,你知道,你奶奶和我的关系一直处的很好,所以有什么没有跟你讲的话,她都会跟我说说,我们两个老婆子啊无话不说,亲近的就像姐妹,但我们平常聊的也不过是些家常,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奶奶,却也算是你半个奶奶,你说是不是?”她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孩子。
王洋看着赵奶奶温和的一笑,“赵奶奶,从我小时候您就一直帮奶奶照看我,您和我奶奶,都是我的奶奶。”
此时的王洋心底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渐渐从心底升起,只是他不知道,他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光泽,那光泽里仿佛是奶奶和赵奶奶一起陪他玩耍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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