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姐

皇宫很大,沈知墨七岁被废除太子之位后便离开皇宫住进了融雪山庄,说起对皇宫的熟悉程度,他恐怕还比不上一些老臣。

可是有两条路他是熟悉的,一条是前往乾安殿,每回入宫请安的必经之路,还有一条,就是通往华清宫的路。

华清宫里住着的,是沈知墨的亲姐姐,长公主沈知柔。

沈知柔比沈知墨年长一岁。当年圣娴皇后带着沈知墨离宫之时本也想带着沈知柔,可皇上以沈知柔毕竟是个公主为由,没有应允。

沈知墨只记得当时父皇和母后为此还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而到最后,景曜帝都没有答应让沈知柔跟着圣娴皇后同去融雪山庄的请求,且直到圣娴皇后离宫,两人都是冷眼相对的状态。

其后,圣娴皇后只能时常请圣命回去探望,可大多都是被回绝,偶尔逢了佳节或是帝心甚悦才能得到允许,过了几年圣娴皇后的身子越发不好,就只能沈知墨独自前去探望阿姐。

如今想来,圣娴皇后定居融雪山庄不像是表面上所说的养病,更像是发配冷宫。毕竟当年的融雪山庄不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里里外外更全都是皇上的人,人住在里面,与囚在笼子里的鸟无异 。

不过圣娴皇后离世后,景曜帝对融雪山庄的掌控就开始变弱,沈知墨便趁着守陵三年把身边人都换成了自己人,总算是挣出了一片天。

可阿姐,还在囚笼之中……

“阿墨。”

沈知墨收起所有的思绪,露出了一个少见的亲昵柔软的笑意:“阿姐。”

前方,一名女子朝着沈知墨快步走来。她穿着一席淡粉色的锦衣罗衫,步履间衣袂翩跹,看到沈知墨,脸上的笑意是压也压不住,明媚的笑容胜过了世间一切美景。

倘若有文人墨客在此,怕是会忍不住吟上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可沈知墨却是忍不住心疼:“阿姐,你受苦了。”

沈知柔的容貌姣好,就算是未施粉黛亦能沉鱼落雁,可这并不能成为她穿着如此素净的理由。

沈知柔向来了解这个弟弟:“我身上的衣服是云锦和落霞纱制成,都是最好的衣料,只是我不喜花哨,因此款式才素净了些,倒是你,”她心疼地捏了捏沈知墨的手臂,“守陵三年,瘦了。”

因为不喜花哨,所以款式素净,衣服上的刺绣零碎简单,耳坠只是两颗不大的明珠,发髻上也仅仅点缀了两三支不算华丽的珠钗……而这,肯定已经是沈知柔为了见弟弟特意打扮过的。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自然是很不错的打扮,可她是长公主啊!

沈知墨心知生气也无用,不过是让沈知柔多几分担心,因此立刻压下了所有的愤恨,展颜笑道:“哪有,我这是长高了。”

“是啊,三年不见,都比阿姐还高一个头了。”

沈知柔欢喜地捏捏沈知墨的肩膀,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够,直到身后的侍女芸香提醒了一句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沈知墨进屋坐。

白霜领着身后的侍从一同进了屋,将带来的箱子放下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这是什么?”

“阿姐打开看看。”

带着好奇,沈知柔让芸香上前打开了箱子。

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片珠光宝翠,点翠的发冠金镶玉的璎珞红珊瑚的耳环应有尽有。而这些东西都被堆在箱子的最上层,将装满金玉首饰的木盒取下,又露出了几匹布料,云锦蜀锦浮光锦……皆是上好的料子。

“这……”沈知柔惊讶地看着他,“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买的。”

沈知柔眉心微蹙,她知道弟弟是一番好意,可是有父皇的态度在,她过的潦草,沈知墨又能好到哪去。

“阿姐不用担心,”沈知墨笑道,“我好歹封了王,不但有俸禄,还食邑万户,这些东西还是买得起的。”

话是如此,可身为王爷衣食住行哪个不用花钱,更何况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再者说,食邑万户听着是威风,可若是辖地穷苦,指不定反要搭上些钱。

沈知柔担心地看向沈知墨,却见他含笑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于是慢慢安了心:“我知道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那我便收下了,不过以后可别再给我买这些了,我整日待在这华清宫,也没有多少需要用到这些奢华之物的时候,平日戴着只觉累赘,还不如……”

“还不如给你带点诗书琴谱,可对?”沈知墨笑着挥挥手,“芸香,把那箱子里的布匹搬出来。”

沈知柔眼睛一亮,探头看向了箱子。

布料被一匹匹搬出了箱子,很快就露出了箱底铺着的书册。这下,也不等芸香帮忙了,沈知柔直接自己上前一本本将书取了出来。

“《淮南子》《论衡》……还有《灵宪》!”沈知柔忍不住捧着书翻看了两页,语气满是激动与兴奋,“我听别的皇子们谈论过这本,他们说无趣,我却是想看看。”

沈知墨喝了口茶,并不去打扰沈知柔此刻的欢喜。

可却总有人见不得这样的氛围。

“大胆!你可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怀欣公主!”

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呵斥。

“沈若筱?” 沈知墨看向屋外,“她怎么来了?”

“别管她是为什么来,你先记着,她改名字了,现在叫沈知筱。”

“改名了?还从了‘知’字辈?怎么……”沈知墨正有些奇怪,一转头却见沈知柔和芸香主仆二人在匆匆收拾着那一箱子的东西,“怎么了?”

沈知柔轻叹一声:“若是让她看到这一箱子东西,指不定又要怎么闹了,芸香,动作快些,再不让她进来,怕是阖宫上下都要听见她的声音了。”

沈知墨皱起了眉。

看来自母后病逝后,这些人越发肆无忌惮了。

“阿姐,”他走上前,轻柔地扶起了蹲在地上收拾箱子的沈知柔,歉然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就在这时,屋外又响了一声尖锐地呵斥:“就是长公主在这也不敢对我们公主殿下这般无礼!”

沈知墨眉头一皱,起身朝外走去:“我去把人打发了。”

沈知柔连忙跟在他身后:“阿墨,别冲动……”

踏出房门,沈知墨站在台阶上,看向院中被拦下的沈若筱……不,应该是沈知筱。

三年不见,这个原本只是在下人面前耍横的姑娘如今变得更加骄横,她身前站着的侍女也是和她如出一辙的神情,高抬着下巴,眼神倨傲。

“二哥?”沈知筱用她那高傲且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将沈知墨打量了一遍:“许久不见,二哥还是和从前一样英俊,不过似乎……又瘦了些,二哥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多谢皇妹关心了,”沈知墨勾起唇角,“只是你这‘关心’的气势太足,皇兄我怕是受不起啊。”沈知墨使了个眼色,一直拦着人的白霜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沈知筱瘪瘪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不过是听说二哥来了姐姐这,便想着来给问个好,没想到竟是被拦在了门外,看来姐姐和二哥是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沈知墨嘴上这样说着,却没有丝毫要请沈知筱进屋的意思,“只是屋里有些乱,担心招待不周罢了。 ”

沈知筱探头往屋里望了望:“屋子乱?看来二哥给姐姐带了不少好东西啊。听说二哥这次进宫带了两个箱子,一个装着给父皇的南海红珊瑚,颜色纯正,是稀罕之物,另一个……应该就是给姐姐的吧?”她嗔道,“二哥偏心。”

沈知墨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冰冷:“若说偏心,谁又能及知筱妹妹得到的偏爱多?”

这一句‘知筱’听得沈知筱身心舒畅,顿时嘴角便控制不住的上扬,她抬手捋了下鬓角,忍不住炫耀:“看来二哥也知道了呀,其实也不过是给我母妃提了提位份,又给我招了太傅之子做驸马,到时候十里红妆出嫁……说起来,还要和姐姐说声对不起呢。”

她越过沈知墨看向后方的沈知柔,“按理是该姐姐先出嫁的,可我与周郎确实两情相悦许久,因为先皇后的孝期一直耽误着,好在大哥心疼我,帮我提了一嘴,父皇和母妃也不忍有情人别离太久,这才孝期一过就安排了我们的婚事,还望姐姐勿怪。”

沈知墨微微眯了眼。

大哥心疼……呵,从前竟没看出来,他们的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

沈知柔上前一步,挡在了沈知墨身前,淡淡道:“妹妹言重了,还要恭喜妹妹喜得良缘。”

沈知筱轻叹了一声:“姐姐这么说,我可就更不好意思了,听大皇兄说,今年岁末各属国朝见,大概率是要来求个联姻……啊!”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抬手挡住了嘴,而后‘努力’遮掩道,“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再说,姐姐可是嫡女,身份尊贵,定然不会是姐姐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沈知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换。她可太期待了,这个向来自命清高的沈知柔奔溃的模样……

可惜,沈知柔的神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反而微微一笑:“身为大雍的公主,能为大雍尽一份力也算没有白活一场。”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沈知筱心里有些不爽快,正想要再讥讽两句,却听沈知墨突然道:

“这么说,你是为了逃避和亲,这才急急地出嫁?”

沈知筱一愣。

她虽然骄横,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蹦,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听沈知墨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慌了神。

“这话你怎可乱说?!我……我是与周郎情意相通,所以得了父皇指婚,难道你对父皇的旨意有意见?”

沈知墨丝毫不理会沈知筱的指责,冷笑一声道:“身为公主的你竟然在婚配之前就与别的男子情意相通,说出去,也不知是丢谁的脸。”

沈知筱渐渐白了脸色,最终恨恨一跺脚,咬牙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多久!”说完转身便气冲冲离开了华清宫。

望着沈知筱离开的背影,沈知柔轻叹一声:“你又何苦去招惹她,她这一走,怕是又要带着她母妃去淑贵妃那哭诉了。”

沈知墨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阿姐不必担心,今夜可还有一场好戏,到时候,想来不会有人敢拿这点小事去扰陛下烦心。只是阿姐……”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温柔的注视着沈知柔,“沈知筱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心里,可有打算?”

沈知柔一时不敢去看沈知墨的目光,只能垂着眸子轻声唤道:“阿墨,我们……进屋说吧。”

两人进了屋。

沈知柔看了芸香一眼,芸香会意,退出了门外并关上了门。

沈知柔绞着手帕思索着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开了口:“阿墨,我……”

“阿姐,”沈知墨抬眼,一字一句道,“我们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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