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德睡着了。
四仰八叉占了整张床,打着呼噜,看着睡得蛮熟。
杨黎找了把椅子坐下,漆黑的安全屋里,他沉默地看着。
此时大概五点左右。
有一只猫头鹰给杨黎捎来了一支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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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支蓝色的液体,不知道是的确有什么寓意,还是意外——蓝色,忧郁,纽特在信上说只要喝下这个,就能短暂的体会到悲伤。
由于没有在杨黎身上实验过,在三个小时到六天之间都有可能……体会悲伤。
真有趣,刚和詹姆斯讨论过这个问题,猫头鹰就在大半夜啄了他的窗户。
二十七世纪的人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医院。
二十一世纪的疯狂者从他眼前水一样的流过,他们的脸上通常是没有表情的,显得很冷漠——又或者悲伤,恐惧,像是疯人院里才能看见的景色。
杨黎看过詹姆斯恐惧的样子,也看到过他的苦笑和暴怒——但是要说悲伤的话,他却只会想到韦德的眼泪。
二十七世纪的人有泪腺,当然,虽然没有什么用,婴儿从出生开始就不会因为恐惧或者疼痛哭泣,因此,泪腺是多余的。
无用的。
旧人类的缺陷。
但是DNA中的这一段并没有剔除。
为什么呢?难道情景是这样的——
【看不见面容的人一挥手,“新世纪的人是不会哭的!”】
魔药盖子被打开了。
【“但是其他生物多多少少都有泪腺,连只猫都会哭!”】
微微倾斜。
【“所以,留个纪念?”】
杨黎饮下所有毒.药。
我可能要开始发疯了,他想,就像二十一世纪那群感情丰富的疯子一样。
“你把什么喝下去了?”
韦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蹲在他旁边。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
“——你知道蓝色基本上是uneatable的吧?”
“我已经喝了。”
杨黎慢悠悠地说。
他感觉到心跳的速度慢慢加快,但是没有想太多。
“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哦,靠,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喝!你应该去医院试药!”
“你知道它是药吗?”
“那是因为旁白念得太大声。”
新世纪——二十七世纪的人是不会哭的。
不论发生任何事,父母,兄弟,爱人,虽有一些悲伤,但不会哭。
“相信我,会哭可不是好事。”
韦德盘腿坐在地上,披着被子,像是个披着披风的英雄。
他看着杨黎,看着他费解地捂住腹部,看起来活像被人照着肚子捅了一刀。
然后呼吸变快。
他试图调整呼吸,但很快就宣告放弃,茫然地睁着眼睛,甚至没有聚焦。
随着黎明的阳光,第一滴泪水突兀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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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人是没办法做到表情管理的。
过度的悲伤会让人的脸皱成一团,拼尽全力,只想把眼泪全部挤出来,鼻子发酸,惨兮兮的,怎么都不能算是好看。
杨黎皱着鼻子,茫然地看着手心的水滴。
“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
韦德看着他哭,语气里的带着一点心酸,“又一个哭成狗的。”
杨黎看了他一眼。
韦德缩了缩脖子。
“我和你讲过这不是好事。”
他看着那个混蛋因为哭泣而几乎无法呼吸。
这张哭泣的脸有点辣眼睛。
韦德拽着杨黎的领子——这一幕怎么有点熟悉?——把杨黎从高高的凳子上拽到了和他同一水平线上。
他把自己的披风,呸,被子,分给了杨黎一半。
老蝙蝠把人拢在披(蝠)风(翼)下大概就就是这个姿势。
被子可比披风厚多了,还暖洋洋的。
如果现在外面打雷下雨,韦德想,气氛才真的足了。
“轰隆!”
一道雷声突兀地响起,没过几分钟,大雨倾盆。
“……认真的?”
韦德一瞬间新奇地转头,去看窗外莫名其妙的雨:乌云还没来得及聚积,日出仍然带着独特的光辉,是一场太阳雨。
他戳戳逐渐停止抽泣的杨黎,“你妈真的爱你哎。”
“……母亲并不爱我。”
杨黎好不容易平复那种莫名的情绪——仿佛杯子里的水不受控制的溢出,泪水终于流干净了——却仍然感觉到一阵刺痛。
奇怪,他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
他伸手抱住了韦德,为温暖的感觉发出了一声喟叹。
被他抱住的韦德却突然僵住了。
杨黎和他预料之中一样,浑身上下凉透了,尤其是手指,凉得像是被淋过雨。
那些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柱不经意般划过,停在他的腰上。
韦德咽了咽口水。
“她从未看望过我,父亲也是这样……”
他甚至不怎么能专注地听杨黎到底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这个哭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的家伙和他面对面坐着,似乎完全没发现聆听者正在走神。
一开始看着杨黎哭,他的心情也有点难过,但是还有不少欣慰:AI终于会哭了,离人又近了一步,不错不错。
这下估计那群来领男朋友的社交障碍估计会减一半吧?
不会再有人随便欺负他了,会伤心的杨黎能感觉出来。
杨黎带着眼泪的眼睛非常陌生。
也非常动人。
他在内心里反省了二十遍,最后反应还是一样的。
管他呢。
韦德堵住了杨黎的嘴。
“悲伤到疼痛?简单,我们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韦德舔了舔嘴角。
他尝到了咸味的眼泪。
世界上有那么多安慰人的办法,任何一种都不适合韦德。
杨黎才适合安慰人。
……杨黎才适合韦德。
所以……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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