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流云奔下沟壑,燕桔在那儿蹲的腿都酸了。该凶兽仍旧将她死死盯住,虽是不动,可眼里杀气逼人。
也不是怎么弄伤了腿,现下蜷在草窝里有几分可怜兮兮。两只耳朵竖起,警惕周边其他的声音,精神尚可。
“吃点喝点儿?”燕桔把自己背篓外面挂着的水给它到了点,竹筒盖儿推到小狼跟前。
它如今收了獠牙,却仍旧不信燕桔。若非是她收手快,只怕要被这狼嘴咬上了。
她自己扶着额,开始皱眉,也不知这小狼听不听的懂,就说:“你可真是一只白眼狼,我这般想喂你,你不吃不喝便是,我若真想弄你,早就动了手。如今看时辰,也过了半个时辰了。”
她还要拾柴,见这狼崽子却是野性不除,十分凶猛,便拍了拍褐色衣摆,转身往别处去。
待她走了一会儿工夫,里头的小白狼探出毛茸茸的头,耳朵撇到后。这前前后后都没了人声,只空气里还浮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梅又如兰,寒风一吹,忽就散的空空。
它用鼻子把竹筒盖儿拱翻了,自顾舔着后腿上的伤口。
山里头入了夜要比白日危险,饿了一日,它伏在洞里一动不动。黑漆漆的夜里偶有草木晃动,枝叶上的雪滑落。
猎物、狩猎的人跟动物都藏在里头,它一动不敢动,头压在伤口之上,眯着眼睛只等着日头出来了去喝口水。
上回跟一头灰狼打架,不妨被咬伤了后腿,这几日过的艰难,藏在洞里埋着的猎物吃光,它这样的小狼肚子都干瘪了。
下半夜饿的疼,它一摆头,嘴碰到圆滚滚的萝卜丸子,獠牙戳下去 ,舔了一会儿终究囫囵吞了下去。
这儿先不提,且说山下村里,拾柴回来,燕桔晚上又蒸了几个馒头,留了一个说是明儿上山拾柴时吃。
婶婶跟她都洗好了脸,如今盘腿坐在床上,用被褥捂着身子,闲来开始聊起她娘家那个大侄儿成亲一事。燕桔是见过他的,说起来也要喊一声表哥。
比她年长十岁,娶亲算晚的了。
“他那亲事在七日之后,元月十八,翻黄历是个好日子。我听说那媳妇是吴桥村的,彩礼只给了十八两,原是说好的给三十六两,到日子你姨父拿不出,当时夸海口,如今不好反悔,只道是等嫁过来了再给。”婶婶在吃煮梨,又道,“不过给她先买了个金耳坠子。”
燕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摇摇头:“银戒指好一些。”
“若是丢了,大抵不会太过心疼。”
婶婶笑:“若是咱们有钱了,给你打只银镯子。”
燕桔的手腕细,扭了扭腕儿也就缩回被窝,嘟囔道:“倒是又一笔开支,买一串三文钱的小念珠便是了。你也别太辛苦,这隆冬天里,胭脂卖的少,不若去做润手的膏油,一来卖的人多,二来你回来的也早,免得天黑了那群狗东西想干坏事。”
“我今儿从山上下来,院里都没人,可咱们家井边的桶都倒了好几只,我见那墙头上似还有翻过来的痕迹,心里好惊讶,又害怕,这青天白日竟都有贼子翻墙,晚间怎好?”
婶婶一听,把她搂住,直直叹了口气:“都怪家里男人死光了,养两条狗才好。”
燕桔听她说起狗来,不觉想起山里看到的那只小白狼。它还真像只狗,不过却比狗更凶猛,带着野性,又凶又可怜。
到天明,她婶婶先起,昨儿夜里做的胭脂都盛放在盒子里,腰上挎着。因做的少,便省的挑担子。她也做绣品,一天下来能有五十文。早上火桶里堆了新炭,热了馒头跟粥,等燕桔起来了便将衣裳洗了洗,照旧上山去,白日里一人在家如今看着也不安全。
她胸前还揣着热馒头,循着昨日旧路,最后站定在那块大石头前。
树上雪水融化,这时辰日头从云里冒出来,浅浅日光如纱,笼住了整个沧澜山。
听到人脚步声,那里头的小狼当即睁开眼睛,嘴里的雪都咽了下去,警惕地看着露出一张小脸的人类女人。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眸,今儿穿的一身灰不溜秋,手里抓着白面馒头。
诱惑他?
燕桔就看着小东西扭过头,用一只眼睛看她,还是余光。
她不觉好奇,都说人会踩高捧低,难不成这小东西也会么。
她:“你呜呜叫一声,我给你吃馒头。”
小狼没有反应,长长的尾巴动也不动,大抵是觉察出燕桔没有什么威胁,是以看着她那双眼睛把头又扭到另一边。于是随之的便是她换了另一只手,继续凑过去,一面小心翼翼打量它,一面说话:“你受伤了,来一口?”
可下一秒燕桔毛骨悚然,手自是猛地缩回去,不慎还是叫它咬到一片袖子。
忽然明白它方才装出来的松懈原只是为了这一下的袭击,那一会儿燕桔整个人魂都要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只小狼。鬓发松散,黑漆漆的眼眸里慌张之后还是慌张,占据了她整颗心,初时的善意被淹没,如今只想跑。
它那双绿瞳里似在得意,尾巴尖尖都在晃,吐了嘴里咬下的那一袖片低声咆哮。
树上的飞鸟已被燕桔那动静吓跑了,此时此刻这头小狼匍匐向前,燕桔才有一丝害怕,
小白狼原是想要将这个人类女人拖到窝里当食物,不过她跑的是极快,窝边上的枯草晃动之后就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地上的柴也掉了好多,都来不及收拾。
胆子这么小?
小白狼低低哼了声,留心周边的动静,头搭在两条前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一爪子拍到燕桔掉下来的馒头之上。
软绵绵,它眯着眼睛囫囵也吞了下去,干瘪的胃此时才有饱胀感。
不多时它拖着受伤的后腿去外面啃雪解渴,谁知才出去未转身的工夫后背上的毛就竖了起来,一时间防备姿态。
那山石之上一只捕食的成年山猫正死死盯着它,散发出来的威胁叫兽难以忽视。
它已伤了一条腿,遇上 这只成年山猫便是凶多吉少了。
山林深处传来厮打咆哮的声音,彼时燕桔正重新扣住斗笠,大口喘气。
大抵方才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不断告诫自己,日后万不可看小兽可爱便动救助之心,毕竟是凶猛的野兽,幼时虽叫人心软,但被咬了就只留后悔的份儿了。
偶尔回头,她也觉得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 。
傍晚时分要下山,燕桔低垂着头,倒地是转悠到那儿去了。她手里有一束腊梅枝,芳香扑鼻,花瓣泛着光泽,莹莹如五瓣的黄玉。纤细的手指一收拢,置在胸前。
只不过到了地方却是分外狼藉。
枝丫断裂,地上洒有血迹,燕桔蹙眉,心下第一反应便是——这只小狼捕猎了。
她叹了叹,白费了她的白馒头,早知如此不如路上啃吃了完事,何必做个好人?念及此正好转过那块大山石,谁知就看到了一具大山猫尸体下露出来的一尾白!
她无比熟悉,从前还在她面前翘了起来。怎地如此狼狈?
如今无力垂下。
也不知是搏斗之时死的,还是后来压死的。燕桔小心翼翼先用树枝戳了戳上头那具尸体,见没有了动静,这才过去用力推.翻掉,底下的小狼大抵也是死了,紧紧闭着眼睛。
她蹲下来戳了戳这毛茸茸的脑袋,两只耳朵。
“怎地这般了?”
抱起来有些沉重,如同是三十斤的秤砣,身体还是温热的,肚皮微微起伏。
燕桔看它快死了,与先时一比,倒显的悲哀极了。
这山间树林里弱肉强食,它一头小独狼,或者也确实不容易。燕桔把柴倒了些下来,把狼装进去,一路半歇半走回去了。
冬日天黑的早,她到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已在吃饭,婶婶早回来了,如今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看到她踽踽归来的影子忙过去。
“今日回来的晚,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她想要背上燕桔的竹筐,燕桔摇摇头。一直到院里合上了柴门,这才把里面装着的小狼弄出来。
躺在地上的小白狼皮毛上都是血,如今正是半死不活的时候。
婶婶见到快死的狼那是一点不怕,摸了摸狼头,叹气:“怎么捡了一只要死的狼?”
“路上看见的。”
“你去倒点热水过来,这只小狼生的跟狗一样,就是尾巴长,要是还救的活咱们就栓起来放在院子里看门。”婶婶这般说,愈发觉得可行,用手把它嘴扳开,看了看里面的獠牙。
“要是咬了人,想必能咬断腿跟胳膊。”
燕桔:“……”
她可是差点就给咬了,都说狐狸狡猾,其实狼也狡猾,眼前之小狼更是佼佼者。
两个人忙活了好久,擦干净皮毛上的血,伤口处用草药敷了草药,将狼躯抬到屋里火盆边上。至于这小东西能不能活过来,便要看它自己了。
燕桔那时已不抱什么希望,晚间洗漱过后自去睡觉。
下半夜外面落了雪,她梦里踩了个空,一蹬腿就醒了。有了一点儿尿意,披着衣裳摇起来,从堂厅过去,忽止住脚步。
原来这黑漆漆的堂厅,如今有两点绿光。
眯成一线,忽而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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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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