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羡春又低头去看那支簪子。
书房里气氛仿佛凝固了般,穆容景呼吸微沉,昔日冷静淡然不复存在。
他几乎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去打量许羡春的神色。
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看不清表情,无端让他觉得煎熬,仿佛牢狱里等待判决的犯人,希望她说话,也希望她别说话。
真等她仰头看过来时,他的镇定又难以为继。
她眼底的错愕和质问显而易见,在在那双清澈的眼睛前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他没想到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天光之下,更没想到许羡春会亲眼看见。
显然,她的神情告诉他,她还记得这支玉簪。
许羡春首饰不少,丢失一支簪子原本不足为意,只因是崔夫人留下的遗物,她才放在了心上,当时弄丢簪子后与如意还特意去江边找过,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她只当是洪水冲走了,谁曾想会出现在穆容景的书房里,还被他如此珍藏着。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藏一支女子的簪子。
许羡春饶是再迟钝,也明白了穆容景的心思。
她震惊,更多的是费解,然而想要问问他,发现又开不了口。
有些话,说了只会让彼此难堪。
“我……”穆容景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却发现完全没有解释的余地。
他对她本就存着叔嫂间不该有的感情,这是事实。
只是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她知晓。
簪子玉料细腻,柔光莹莹,一看便是女子所戴之物,杨思柔好生惊讶:“景哥哥,这怎么有支簪子啊?”
她的声音唤回了穆容景的理智,他没有再去看许羡春的表情,从杨思柔手里拿过簪子,逐渐镇定下来:“送人的。”
”送人?送谁啊?”杨思柔震惊,很快反应过来:“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穆容景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眼底已是风平浪静:“是。”
他回答的干脆而坚定,杨思柔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假,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碎成了两瓣,眼睛里瞬间生出了雾气,险些快要哭出来。
“那我怎么办呢……”
少女情窦初开时便喜欢上了他,日日夜夜盼着早点及笄,能嫁给心爱的人。可穆容景待人虽温和,却难以接近,对谁都是礼节之中带着疏离冷淡。
母亲说日久生情,只要她多接近他,迟早一日他能喜欢自己。杨思柔信以为真,连去寺庙祈福时,也是向菩萨祈求景哥哥可以回头看看自己。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自己依然没有生出半分男女之情。
杨思柔乐观地想,景哥哥科考为重,眼下顾不上儿女私情,等明年春闱一过,就有心思考虑婚姻大事,到时候她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和他修成正果。
谁知她的等待还没结果,就听见穆容景承认有喜欢的女子,这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让她久久难以接受。
可她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会没有风度地去追问他喜欢的人是谁,只是委屈地垂下嘴角,红着眼离开。
杨思柔一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一阵风拂过,桌案上未看完的书翻飞不止。
穆容景屏息,感觉自己身处于冰天雪地之中,孤独而忐忑地等待许羡春的指责和质问。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他手里的簪子,半晌干巴巴地说一句:“我去看看思柔……”
她脚下匆匆,走得干脆。
穆容景望着她的背影,跌坐在椅子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浩劫。
他知道,她这是在成全彼此的体面。
另一边杨思柔受了委屈,还是忍不住去了东院找吴氏诉苦:“姨母……”
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吴氏一惊,忙问:“怎么了这是?”
看到后边跟来的许羡春,吴氏仿佛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你欺负思柔?”
许羡春无言,对于平白泼到身上的脏水已经懒得解释。
杨思柔虽然难过,但好歹还是冷静的,哽咽着说:“不、不怪表嫂……是景哥哥!他有喜欢的人了。”
吴氏惊讶不已:“你如何得知?”
杨思柔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开口:“他亲口承认的。”
吴氏问:“是什么样的姑娘?你可认识?”
这么些年,穆容景一门心思在读书上,从未跟父母透露过感情上的事,乍一听他有了钟意的姑娘,少不得有几分好奇。
杨思柔摇头:“他没说,我也没问……”
一旁的许羡春抿了抿唇,想到那支簪子,神思有些游离。
晌午时穆容修回来,许羡春在偏厅张罗饭菜,一家人都到齐,还不见穆容景身影。
想到上午的事,她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这场意外来得猝不及防,他若不来也好,省得彼此都尴尬。
正胡思乱想着,一抹云纹缠绕的石青色衣袍出现在视线里,清冽的松木香毫无防备地钻进鼻子里。
许羡春握着筷子的动作一僵。
吴氏看穆容景姗姗来迟,忙招手:“愣着做什么快坐呀。”
杨思柔来穆家这几日,都是主动坐到穆容景身边,这会儿正闹情绪,搬着凳子坐得远远的。
穆容景看着许羡春右手边仅剩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落了座,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表现得若无其事,许羡春莫名松口气,只要他不提簪子的事,她就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与他之间,并不需要存在别的关系。
只是穆容修实在厌烦,在穆申吴氏面前还试图和她扮演夫妻恩爱的形象,各种嘘寒问暖好不殷勤。
许羡春用饭时有喝汤的习惯,自己还没动手,穆容修便主动拿过她的碗:“你坐着,我来。”
她心中嘲讽,面上却不显:“谢谢……”
杨思柔正想夸表哥表嫂恩爱,视线触及穆容修腰间的佩玉,咦了一声:“修哥哥也买了这玉吗?昨日我和表嫂也看上块一模一样的!”
穆容修盛汤的动作僵了僵。
杨思柔继续嘀咕:“这玉真好看,只是后来被人抢走了,怪可惜的!”
他提了提唇角:“是、是吗……”
许羡春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尽收眼底,淡声道:“玉有相似,碰上一样的也正常。”
穆容修立即附和:“羡春说得对……”
天阴沉沉的,用过饭便下起雨来,地面湿滑,许羡春回去时放慢了脚步,穆容修紧随其后,直唤她的名字。
“羡春,羡春……”
她充耳未闻,走上回廊有了避雨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雨珠。
穆容修拦住她的去路,脸上带着愧疚:“我不知道这玉是你要买的。”
昨晚素素送他玉佩时,穆容修还心疼她破费,这玉水色温润,应当值不少钱。但哪里知道这么巧,许羡春正好也看上了。
看她眸色冷凝,一脸漠然,穆容修便认为她是没有得到那块玉佩而生气。
许羡春知道他误会了,心平气和的解释:“我不与人抢东西,何况这玉我也并不喜欢。”
若说两人还是夫妻,她吃醋委屈也情理之中,自从他写下休书那日起,许羡春就对他彻底死心了。看到他腰间那块玉佩,甚至连生气都说不上,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擦亮眼睛,被他蒙骗至今。
幸而休书还在自己身上,除了这层粉饰太平的关系,她大可以在受不了穆容修和穆家人的时候一走了之。
“羡春……只是一块玉佩罢了,素素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东西,她想要你就让给她,再另外挑个更好的就是。”
许羡春嗤笑:“我让给她,只是因为不喜欢,而不是看她可怜。”
“那你别生气了……”看她的确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穆容修才放了心,带着几分讨好,去拉她的手,柔若无骨的指尖握在掌心里,竟莫名让人心颤了颤。
许羡春嫌恶地抽回手,却被他握的更紧,心中万分抗拒:“你松开!”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穆容修有点舍不得放手,大约是两人太久未亲近,看她情绪起伏模样生动,愈发后悔自己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近来他时常想起从前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发现许羡春除了不能生孩子,并无一点缺点。
她这般能忍让,将来素素进门,孩子唤她一声嫡母,她尽管可以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也未尝不可。
许羡春不知道穆容修打得什么主意,若是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只怕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她还没有如此雅量,能够毫无芥蒂养自己丈夫和别人生的孩子。
被他纠缠着出了东院,许羡春抽不回自己的手,忍了半晌的脾气就要冒出头,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哥这是做什么,可是惹嫂嫂生气了?”
珠玉般的声音透过细薄的雨雾传来,许羡春回过头,看到穆容景信步而来,视线自她脸上一扫而过。
穆容修这才松开手,脸不红气不喘:“你嫂嫂跟我撒娇呢。”
许羡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简直要被他厚颜无耻气笑了。
“我回房了。”
“羡春,你等等我……”穆容修不死心还要跟上,一直走到月洞门前,许羡春才紧紧蹙眉,狠狠推了他一把,提高了声音。
“我让你别跟着我!”
她鲜少生气,这绷着脸一怒喝,穆容修被唬住,连身后的穆容景也停下了脚步。
“好好,我走,你别生气……”穆容修立马投降,没敢再惹她,转身钻进了书房。
许羡春这才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回厢房,一直沉默的穆容景忽然开了口:“嫂嫂等等。”
许羡春一窒。
僵硬回过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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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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