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腾的书房霎时安静下来。

在新雨出声时，许羡春隐隐有了预感，面上却不见异样，“什么女人？”

“是个绣娘，叫素素，弱不禁风的样子，从头至尾都贴着大公子……”新雨语气里满是幽怨，她被老夫人安排进大公子屋子，原也是有机会做妾室的，如今被人横插一脚愤怒不已。

果然……

许羡春紧抿着唇，其实早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不想穆容修真的会如此明目张胆，把人带回家。

只是穆家家风清明，不得纳妾，吴氏是怎么会同意素素进门的？

新雨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老夫人让婢女小心翼翼搀扶着，还叫小心肚子……”

许羡春抬眸，眼底浮现一丝迷茫。

穆容景面色微变。

被如意拉扯着离开的许寇春忽然站定，扬声说：“长姐不知道吧，那个素素有身孕了，姐夫一直把她养在私宅里，日日去看望。其实若是寻常人家，早把人带回家和主母斗智斗勇了，姐夫不敢把人带回来，不过是顾忌穆家家训，怕自己身败名裂。”

“当然，姐夫同样也顾忌你，知道你生不出孩子，把你一个人瞒在鼓里！如今穆老夫人都同意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你在穆家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大约是被逼急了，许寇春口不择言，有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穆容景沉下脸，凤眸生出阴翳，冷声唤如意：“把她带下去！”

如意一凛，何曾见过二公子这般动过怒，与新雨连拖带拽的把许寇春拉着离开。

许羡春听着许寇春毫无教养的叫嚣，像是骤风灌进了脑海里嗡嗡作响，良久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素素有身孕了？”许羡春怔然，不由得看向担忧望着自己的穆容景。

他鲜少有如此失态地冲人发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怒意渐散，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所以你也知道了？”她问。

穆容景心一紧，抬手握住她伶仃的双臂，小心翼翼说：“我不告诉你，是怕你难过。”

他看到她洇红的眼尾，放轻了声音：“可若知大哥会如此绝情，我该早告诉你。”

到头来让她陷入被动，如此难堪。

许羡春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从未设想过会和穆容修走到眼下这地步。

犹记得大婚那日，他等到她却扇时眼里浓浓的惊艳和深情。

婚后蜜里调油，琴瑟和鸣，她飘飘然觉得嫁此良人今生无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穆容修变得面目全非的？

应当是成亲两年后，与穆容修一位旧友相见，对方玩笑说：“你们怎么还没孩子？别是不能生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那以后，吴氏命人送到面前的坐胎药，穆容修再也没有阻止过。

后来一碗一碗苦涩的药下去，许羡春几乎已经绝望。

她不能生养，已然成了事实。

她知道穆容修迟早会变心，但因穆太傅所立规矩在前，还侥幸地对他抱有一丝幻想。

直到他养了外室，醉醺醺写下那封休书，所有的梦境便都破裂了。

而今听到素素怀孕，除了一股麻木的沉闷，好像掀不起多大风浪，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能如此冷静。

甚至在穆容景忐忑不安时，还能扯扯嘴角安慰他：“说不说似乎都不要紧，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手往下碰着她冰凉的指尖，他蹙眉，声音有些沙哑：“羡春……”

许羡春微愣。

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透着几分珠圆玉润般的况味。可他唤她的名字，到底是逾越了，她想纠正他的称呼，触及他深如墨玉的眼睛，又偃旗息鼓。

她叹息一声，抽回自己的手：“没事，我去看看。”

大公子带回一名怀孕的女人，很快惊动了府里所有人。

许羡春一路过去时，收到许多震惊的、怜悯的、同情的目光，他们窃窃私语，又不敢靠近。

仿佛是要送她奔赴刑场一般。

远远的，许羡春就看到了坐在吴氏身侧的素素。

她正襟危坐，拢着身上的披风，面上稍显拘谨，穆容修端着一盏茶，吹凉送至她面前。

素素柔柔一笑，眼神羞赧。

吴氏先看见许羡春，还是如从前一般颐指气使：“这是素素，今后就住家里，冬日天寒，你挑个朝南屋子收拾出来。”

穆容修原是对素素嘘寒问暖，看到许羡春投来的眼神，莫名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许羡春心中冷笑，转头看向吴氏，面色波澜不惊：“敢问母亲，素素姑娘是何等身份入府？妾室，平妻亦或是正室？”

穆容修蓦然色变，想起休书的事。

家里除了穆容景，父亲母亲并不知他们两人已经断绝了夫妻关系，他带素素回来，一是逼不得已，二是清楚许羡春厌恶许家人被休以后无处可去，并不会和他闹翻。

但眼下听她如此质问，心中仓惶，担心她实话实说。

吴氏对素素微贱的出身并不喜，区区一个绣娘，做个妾室都不配，奈何素素如今怀了穆家长孙，她也莫名不想许羡春好过，便道：“素素身怀有孕，过门自然是正经姨娘。”

许羡春一哂：“母亲和夫君不声不响带人回来，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除却天子，高门大户纳妾都得经正妻同意，许羡春虽无子，却也是三媒六聘娶进门的穆家大夫人，穆容修和吴氏此举无异于狠狠打了她这个正室的脸。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吴氏悻悻，却还是端着婆母的架子反唇相讥：“身为正室夫人，这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真是难堪重任！”

素素摸着小腹的手微微收紧，红着眼看向穆容修。

穆容修看到她怯懦柔弱的姿态顿时心如刀割，踌躇着开了口：“羡春……你大度一点。”

许羡春倏地偏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莹润潋滟的杏眸直直看过来，有压抑的情绪流淌，她并没有发作，只是闭了闭眼，面目已是万般平静。

“行。”

*

素素最终还是顺利进了穆家，次日一早就入了族谱。

许羡春没有阻拦，甚至觉得自己能早日看清穆容修这个男人，不至于太亏。

如今素素进了门，她似乎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也不必再顾虑穆容修。

正盘算着寻个时机离开穆家，没想到昨日的事竟然传到卫溪耳朵里，一早挺着肚子由侍女搀扶着冒雪上门。

夜半时开始下雪，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许羡春看她踩着霜雪进门，胆战心惊地把人扶住：“正下雪呢，你来干什么？”

卫溪是通判长媳怠慢不得，穆家人闻声而来，卫溪拨开她的手，直登正堂，犀利的眼神从穆容修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身后的素素身上。

看卫溪的神情，许羡春就意识到不妙，赶忙拉住她：“小五……”

卫溪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当是什么绝色美人把穆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眼下一见也不过尔尔，别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素素面色微变。

穆容修知道卫溪的脾性，但不敢招惹她，只是解释：“素素是无辜的，你不要污蔑她。”

“她无辜，羡春就不无辜吗？”卫溪绷着脸，含怒瞪着他，“穆大公子平白带个怀孕的女人回来，全然不给羡春面子，你们穆家也欺人太甚了！”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的攻讦，穆容修脸涨得通红，讷讷说：“羡春答应了……”

听见这话，卫溪气的胸口不停起伏，疾言厉色道：“她是答应吗，分明是被你们逼着点头的！你们穆家不是有家训，膝下无子四十方可纳妾，这才几年啊？十年八年你穆容修忍受不了寂寞，可羡春才嫁给你四年，你就这样对她，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穆容修目光躲闪，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羡春对他已没有半点情分，没觉得多难过，反而看到卫溪怀着身孕还冒雪前来为自己出头，感动又着急，好言相劝把人哄到屋子里。

没了外人在，她才拍拍她的后背顺气：“小五，你别动气，气坏身子可怎么办？”

卫溪鼻尖泛酸，抬手捧起她的脸：“羡春，我就是心疼你……”

穆容修宠妾灭妻，迟早遭报应。可怜羡春大好年华白白浪费在他身上，实在太不值当！

许羡春红了眼，嘴角却弯起来：“所以你特意来给我撑腰了？”

卫溪还没止住怒火：“穆家人无情无义，如今又来了个怀孕的小妾，你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许羡春心头一暖，却不想卫溪为自己担忧，想了想，把休书的事和盘托出。

卫溪听完震惊不已：“穆容修那个窝囊废！”

盛怒过后，又冷静下来，“也好，这样的人，犯不着搭进自己一辈子。”

想到素素的身孕，她不由得看向许羡春，见她面色平静不受侵扰，心里指不定是多痛苦。

她这些年受的委屈和苦楚，换来一纸休书，卫溪实在替她抱不平，一时也忍不住了：“我公爹那个太医旧友说，其实生不了孩子，不一定是女子的问题，极有可能是男女不契合。民间有夫妻十年未能有孕，后来被休弃另嫁，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许羡春顿觉惊奇：“还有这种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事儿谁说得准。”卫溪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要我说，你不能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左右你和穆容修没关系了，不如另寻人选一试。”

她一头雾水：“试什么？”

下章明早九十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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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