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羡春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疑惑问出问题后,很快明白了卫溪的意思,当即红了脸。
卫溪反倒是劝她慎重考虑,反正如今是指望不上穆容修了,不如早做打算另谋出路。
她的提议太过离经叛道,于许羡春来说甚是荒唐,但她一片好心,只管敷衍说日后会试。
把人哄好亲自送回方家,回来时踩了雪湿了衣裙,如意拿了衣裳给她更换。
是件新作的石榴红袖衫,色艳而华丽,不是她喜欢的颜色,当时作衣裳时如意挑的,一直搁着没穿。
“我不出门,换件素净的就成。”
如意捧着衣裳说:“您忘了,今日是二公子冠礼。”
许羡春一滞。
穆容景的生辰是十一月二十一,弱冠之年,按规矩要至祠堂行加冠礼。
往年他生辰,她都会挑上一件贺礼送去,今年遇上这些糟心事,完全忘记了他的生辰。
等见到穆容景,已是晚膳时辰。
他还是寻常模样,锦衣玉带,蕴藉风流,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时,泰然平静,窥不见任何心绪。
许羡春落了座,略等一会儿,穆容修和素素才姗姗来迟。
吴氏向来注重规矩,见此略有不满:“怎么才来?”
素素面露惶恐,当即垂首俯身,怯怯说:“方才大公子请了大夫为妾身诊脉,耽搁了时辰,请老爷老夫人恕罪……”
吴氏忙问:“是孩子有什么不好吗?”
素素目光微动,有些脸热:“孩子很好……是郑大夫为妾身诊脉,断言腹中孩子是个男孩。”
吴氏眼前一亮:“当真?”
穆容修道:“郑大夫经验老到,十之**不会断错。”
“那可真是好事……”吴氏兴高采烈,欢喜都摆在了脸上,连忙朝素素招手,“快快来坐下,自己家里不必拘礼。”
“是。”素素娇羞应了,抬眸见了座前的许羡春,屈膝行礼,“妾身拜见夫人。”
许羡春看着她恭谨谦卑的模样,静默了须臾,波澜不惊开口:“起来吧。”
一旁的穆容修好似松了口气般,立刻安顿素素坐下。
寻常人家妾室上不得台面,但素素有孕,母凭子贵,不仅吴氏嘘寒问暖,就连不苟言笑的穆申也叮嘱她当心身子,反观许羡春这个正室夫人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穆容修或许也意识到不妥,把一碟点心放在她面前,带着两分讨好的笑意:“你喜欢的蟹粉酥。”
直到晚膳结束,许羡春都没碰过那碟点心。
用过饭,吴氏忽然出声:“羡春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穆容修略作迟疑,却没说什么,带着素素先行离开。
穆容景走在最后,望向她时,眸中漾起涟漪,许羡春与他相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擦肩而过时他稍有停顿,身上霜露般清冽的气息幽幽袭来,下一瞬指尖被人握住轻捏了捏,好似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许羡春面上闪过一丝惊诧,红唇微抿,不动声色收回手。
等众人都离去只剩她一人,吴氏命婢女取来一只匣子。
“这里头是地契房契,田产百亩、铺子十间,都记在了你名下。”
许羡春淡声问:“母亲这是何意?”
“我知道,素素进门你心里必然不痛快是不是?你是容修正妻,当为夫君排忧解难,你自个儿不能生,但不能有碍穆家延续香火。”
穆家书香门第,做不出休妻的事,许羡春这些年除了操持家务,毫无建树,能拿这些地契房契安慰,已是仁至义尽。
许羡春看了看匣子里的契书,厚厚一摞,的确是不小的手笔。
她名下有崔夫人的嫁妆、出嫁时许家给的陪嫁,还有当年与穆容修成亲时写在她名下的几家庄子。
吴氏给的这些东西,对穆家这样大户人家来说不算起眼,这么轻飘飘拿给她,倒像是施舍一般。
“母亲是觉得素素姑娘来了,我该退位让贤了么?”
吴氏面色微变,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倒也不必……”
穆容修才带回怀孕的外室,这时候若是休妻,必受世人指摘,就是穆申也不会同意儿子如此放肆。
故而吴氏一面对许羡春不满,一面也得哄着她为容修撑一撑脸面。
“你不能生养,便好好待素素,孩子还能叫你一声嫡母,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也算对得住你了!”
*
一场雪下了整日尚不见停,夜深时又冷了几分,如意去拿了炭回来,见许羡春衣衫单薄站在门口,惊讶不已。
“风雪交加的,您怎么在门口站着。”
许羡春望着雪花纷飞的夜幕,声音平和:“许久没见这样大的雪了,这样的雪景,总要配上一壶温酒才是。”
如意察觉到许羡春低落的情绪,关切问:“您怎么了?是不是老夫人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没有……”许羡春摇了摇头,缓缓说,“晚膳上不是还剩了酒,替我温一壶来。”
如意欲再劝:“喝酒伤身……”
“去吧。”
如意张了张嘴,看着她的脸色,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许羡春平日滴酒不沾,总觉得酒气难闻,等如意温了酒送来,莫名觉得这酒应当也不难入口。
酒入口稍有涩意,而后便是馥郁醇香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勾得人蠢蠢欲动。
如意看她连喝三杯,吓得不轻,忙去夺过酒杯:“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别借酒消愁了……”
许羡春坐在南窗下,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淡淡说:“没什么,就是老夫人说让我好好待素素,将来她的孩子给我送终。”
如意气血上涌,愤愤道:“凭什么,您自己以后能生,哪里要别人的儿子养老送终!”
许羡春笑了笑:“小五说的话你也相信?”
如意点头:“您如今和大公子没关系了,老夫人还如此欺辱您,咱们就别留在穆家了吧,收拾收拾离开另寻出路去!”
许羡春早就不想留在穆家,可要说离开,又岂是那么轻易。
这世道被休弃的女子何其艰难,她若回许家,无异于又是水深火热,要说自立门户,又少不得受人非议。
但今晚吴氏说得那些话,就像一把利刃刀刀割在了心尖上,让她最软弱的地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她这一生,当真就无望了吗?
如意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良久后等到她点头。
“好,过两日咱们就离开。”低头看如意关心的神色,许羡春拍拍她的肩,轻笑了下,“时辰不早了,你下去歇着吧。”
如意看她逐渐有了醉意,不太放心:“您别喝多了……”
“我知道。”
如意退下,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许羡春喝了几杯,已觉神思倦怠,头脑昏沉,起身时闻见一股清甜的蜜糖味,脚下一顿。
是如意方才泡的桂花蜜糖。
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苦涩的酒意被冲淡,丝丝缕缕的甜香缠绕上来,蓦地想起送她蜜糖的人。
吴氏嫌她生不出孩子,配不上穆容修,却不知道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被自己小儿子惦记了三年。
也许正是酒壮人胆,那些被礼教规矩束缚的心跃然而上,不由得想起早上卫溪说的那些话。
她或许真该肆意妄为一回。
白雪覆盖大地,绵延不绝,房门打开,许羡春在廊下站了一阵,终于抬脚踩进了积雪中。
今夜风雪交加,下人们早早歇下,只有廊下的灯笼在凛冽寒风中摇曳,无端显得萧瑟伶仃。
雪积了厚厚一层,酒意上头,脚下难免虚浮,那些堆积在心口的情绪催着她往前走,走得急了湿了鞋袜,凉意浸透在足底时,终于到了穆容景的院子。
书房还有烛火摇曳,许羡春猜测他没有歇息,一步步走上台阶,蓦地推开门,风雪与幽香一并灌入房中。
穆容景有一刹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嗅见酒味,和她近在咫尺的迷蒙潋滟的眼。
灯火摇曳,他坐在案前未动,看到她素面玉肤,身影纤纤,面目仍是沉静,唯有握着书卷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道:“嫂嫂走错地方了。”
她说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他一怔,目光往下,落在她冻得通红的赤足上。
这可是下雪天!
他霍然起身,“为什么不穿鞋袜?”
她的声音透着酒后的沙哑:“湿了。”
穆容景皱眉,果然看到石阶边被她脱下的鞋袜。
天寒地冻,穆容景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拉过她的手臂,把人带进了屋。
书房里有炭盆取暖,许羡春身上生了热意,在朦胧的烛光里醉醺醺地抬头看他。
他受不了她如此直白的注视,微微错开目光,“这么晚,来做什么?”
“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生出孩子。”她往前走了两步,泛红的赤足抵在他鞋尖,彼此只有几寸的距离,“你能帮我吗?”
门外干枯的枝桠禁受不住积雪的压迫,乍然断裂。
她身上的馨香与酒香铺天盖地而来,和她所说的话一样,让他心神震荡。
他低头,凝视着她醉意朦胧的杏眸,喉结滚动,竭力维持冷静,重复方才的话:“嫂嫂走错地方了。”
冷漠疏离,毫无波澜。
许羡春好不容易聚集的胆量在顷刻间鸣金收兵,眼尾洇开一抹薄红,她低下头,捏着裙摆无地自容。
是她放浪了,怎么觉得穆容景会要她这么一个被休的弃妇。
难堪和失落开始蔓延,她无法借着醉酒再继续待下去,低声说:“对不起,我喝醉了……”
许羡春说完便转身,准备迈入风雪肆虐的夜幕,身后忽然传来书卷落地的声音。
腰间一紧,下一瞬坠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她浑身一僵。
听见穆容景低沉喑哑的声音:“我反悔了。”
“嫂嫂既来了,便留下吧。”
灼热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许羡春身子不禁颤了颤。
“你不赶我走了吗?”
困住她的手臂愈发收紧,他在缱绻的光影里缓缓开口。
“舍不得……”
写了点不合适删了重写的,所以晚了。
晚上补个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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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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