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臻知道这个事情后眼前一黑,他去找父亲,去他的办公室看,梁宇汉何尝不慌不怕,他要人发电报给杨家,一定要把人给他抢救过来,然后瘫坐在椅子上。
在一旁看着他的梁子臻这时候意识到,永远高不可攀的父亲原来只是个普通人。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后,再次张口问道:“梁将军,杨司令他……”
梁宇汉看见梁子臻,就想起了杨乾岁,他忽然振作,说到:“你,你去,你去把杨家小子送回去,跟老杨说让他振作点,我把儿子还给他了,他得给我挺住这一关!”
梁子臻骤然听见这段话,不敢置信的问:“什么?让他回去?”
“对,”梁宇汉不容分手的拍桌,“快点!”
梁子臻看梁宇汉一脸胡茬,一双眼睛红的要滴血,知道他现在再受刺激恐怕真的要疯了,不再多言的要离开,又听梁宇汉补了一句,“不,你先让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这话让梁子臻一顿,但也点了点头。
完了,梁子臻想,怕什么,来什么,杨乾岁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他迷茫的找到杨乾岁,看杨乾岁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小军站在他的背后,给他留长的头发编了条辫子,用红色的发绳扎紧发尾。
杨乾岁看见他,跟小军说了句什么,笑了,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这叫梁子臻怎么告诉他,你父亲病危,这件事呢?
“愣在那边做什么?”杨乾岁看梁子臻表情不对,疑惑的问,梁子臻无言走来,低声说:“我爹找你过去。”
杨乾岁脸上的笑渐渐的消失,他说:“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梁子臻深呼吸着,故作轻松的跟他说:“我听说,是想让你回家了。”
“真的?”杨乾岁腾的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本来下意识想笑的,却看到梁子臻凝重的脸,便收起了笑,细来一想梁宇汉不会轻易松口让他回家,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是我爹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杨乾岁小心翼翼追问。
“跟我来。”梁子臻没有正面回答,他想,还是让他爹跟杨乾岁说吧。
杨乾岁跟着梁子臻,第一次走进了他们办公的白色大洋楼。
里面装修的富丽堂皇,西式的装潢透露着井然有序,里面穿着西装的人见到梁子臻时,都会立定行礼注视他离开。
如此正经庄重的氛围让杨乾岁心生怯意,默默的跟在梁子臻身后,用眼睛悄悄观察周围的一切。这里的人表情大都沉重,氛围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梁子臻带杨乾岁乘电梯来到了四楼,杨乾岁被电梯这封闭的小空间吓了一跳,走出电梯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见着机器自动关上了门。
走廊尽头就是梁宇汉的办公室,梁子臻悄声跟他说:“别紧张。”
随后敲了敲门,由里面的门卫把沉重的木门打了开来。梁宇汉的办公室内饰更是奢华,铺在地上的地毯纹样华丽,杨乾岁踩在上面,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梁宇汉坐在沙发上看资料,见杨乾岁来了,拍拍自己身旁,说:“杨小四,来这边坐。”
杨乾岁求助地看了眼梁子臻,梁子臻冲他点了点头,杨乾岁才走过去坐了下来,僵硬的笑了笑,喊道:“梁伯伯,好久没见了。”
梁宇汉看见杨乾岁也很惊讶,想不到他居然出落成了这么一个漂亮俊美的少年,他让杨乾岁站起来转一圈给他看,然后连说三个好,“看你长成这样一番好模样,我跟你爹也有的交代了。”
听他这么说,杨乾岁意外的看他,“这么说,梁伯伯,您真的打算让我回家了?”
梁宇汉露出慈祥的面孔,说:“你要是想回去,本就随时都能回去,盛州是你的家,梁府这边也是你的家,你想待在那都行。”
“太好了……”杨乾岁呢喃了这么一句话。
梁宇汉摆摆手让外人都出去,梁子臻本来还站立不动,梁宇汉还特地说了句,“你也出去,我跟杨家小四单独说会儿话。”
梁子臻放心不下杨乾岁,也只能迟疑的点头,出门前眼睛一直看着杨乾岁,出了门口,就靠在门外的墙上怅然若失。
梁宇汉在门内靠在沙发上,他看杨乾岁拘谨的厉害,就说:“不必紧张,我只想在你走前跟你聊会天,平时太忙了,没时间照看你,这下,呵,倒是真的不忙了。”
他这样的自嘲,反而让杨乾岁更坐立难安了起来,杨乾岁说:“我知道,梁伯伯虽然日理万机,但是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
“呵呵,乖孩子。”
梁伯伯像对待杨乾岁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就怕你回去要怪我,说梁伯伯狠心把你关在了这里,误会了梁伯伯的好意。”
虽然杨乾岁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立刻摇了摇头。
梁宇汉叼了一支烟在嘴里,没有点火,只是品个味。
他恍恍惚惚地说:“你梁伯伯我啊,是个穷门小户出身,父亲在衙门里做工,后来不学好,落草为寇,你爹,你孙叔叔,还有其他三四个人,从那时就跟着我。”
听梁宇汉自顾自的讲起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杨乾岁默默地侧耳倾听。
“我们乘着风口越搞越大,朝廷一看,拿我们没办法,就把我们诏安了。当时来诏安的文官,就是他妈的顾庆笙。呵呵,谁能想,我们当时一帮土匪和一个小文官,能够爬到这个位置。”
梁宇汉眯着眼看杨乾岁的模样,“结果,最初跟着我的那几个人,死的死,逃的逃,老人就剩下老孙和你爹,这老孙还他妈让周平川这个畜生逮了,唉,他妈的……”
杨乾岁想起梁子臻跟他提过,有个前线司令部被偷袭,人全被抓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不免生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感觉。
“小四,你不能怪我,你爹对不对得起我他心里清楚!我对他的忍耐是,一而再再而三了,军里的地位,除了我就是他,实在是他蹬鼻子上脸,我拿他没辙,才把你留在这的。换做别人,我早他妈把人宰了!”
说到生气的地方,梁宇汉是鼓起力气用力地锤了一拳头沙发,然后又浑身力气又迅速被抽了去,仰躺在上说:“所以你回去,跟你爹说说我的好话,也不妄梁伯伯养了你这么多年。”
“……好。”杨乾岁点了点头。
梁宇汉摆摆手,“去吧,回去收拾一下,我让人给你备车。”
杨乾岁听到这句话,恍若梦境,脚下轻飘的走到了门外,看见梁子臻脸上写满心事的背手靠在门外,一时间哭笑不得的说:“梁哥,我真的要回去了。”
梁子臻恍惚的看他走出来,点了点脑袋,看杨乾岁神色正常,迟疑的问:“你们讲了什么?”
“梁伯伯跟我讲了点以前的事情。”杨乾岁简单的说了一下,梁子臻一听就知道他爹把杨司令快不行了这件事给隐瞒下来了。
“嗯。那,什么时间走?”
这话说的哆嗦,梁子臻心里笼着一层阴霾。
他从前日思夜想的盼望着回家,但是真的临到头了,杨乾岁却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不大真实,回院子的路上,他说:“我东西不多,现在收拾了,立刻就能走。”
“……”
梁子臻沉默以对,他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只是接连的挫败和失意让他无言以对,杨乾岁看他黑这个脸,知道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自己也舍不得他。
盛州到这里,坐汽车要一晚,坐火车也要半天,这时间绝不短,况且回去后他就要为以后打算了,没有再来这里找他玩儿的道理。
都说生离死别最让人难受,八岁离家的记忆太久远,现在的感受却十分深刻,杨乾岁拍拍梁子臻的肩膀说:“我以后会回来找你玩儿的梁哥,不要这么沮丧着一张脸,都不大像你了。”
梁子臻依然不说话,他今天话少的可怕,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看着外面,时而看着杨乾岁,然后僵硬着一张脸,问他:“能不能不走?”
“什么?”杨乾岁惊讶了一下,看梁子臻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于是果断拒绝说:“不行。”
梁子臻露出的表情像是不甘,说:“无论你以后想干什么,当官,当兵,还是走别的出路,我都能帮衬你。别跟我说你会回来看我,我才不信。”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杨乾岁看向梁子臻,疑惑地说:“你舍不得我,我不也是一样舍不得你……”
“不一样。”梁子臻摇着头,眼里满是责怪和烦闷,他矗立着,嘴上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兀自转身离开了。
这幅奇怪的状态让杨乾岁发愣,细细想来,恐怕是梁子臻太伤心难过,事情太突然一时间接受不了。
其实杨乾岁也是没反应过来的,小军给他整理了行李,他打开一看,基本都是梁子臻平时零散送他的礼物,有些是他硬塞给自己的,有些是自己张口向他讨要的。
杨乾时叹气。
他拎着这个小箱子,小军跟着他,似乎也是不舍此地。
前门有人在等着他了,他一看,又是赵二庄,他又高又壮,木讷的站在门口相当显眼,上一次他拦着自己的去路,这次他却是来送他走的。
赵二庄看见杨乾岁走来,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辆汽车早已停在门外,赵二庄弯腰为他打开了车门,杨乾岁看着狭小的车内,心里居然生出一阵害怕,像是要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梁子臻,去哪儿了?”
杨乾岁站在车门外询问赵二庄,赵二庄一板一眼的摇头。
没见上最后一面的杨乾岁又叹气,转念一想,等到家了,就给梁子臻发封电报报平安。况且以后逢年过节,自己还会再来找他的,不必如此感怀春秋,便转头上车了。
然而世事是难料的,他不知道自己此后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甚至也没再联系梁子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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