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公馆后,杨乾时反而不像在满堂春时那么愤怒,但安静的显得有些可怕。
杨乾岁揉了揉被他攥红的手腕,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询问,轻轻喊了一声哥,见他没有反应,于是默默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喝:“刚刚喝了许多酒,喝点茶吧。”
杨乾时接过后良久,一饮而尽后,突兀的笑了一声,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留下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杨乾岁,他想追上去,又看杨乾时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怕自己烦到他,思来想去,惴惴不安。
一直等到晚上也没回来,来汇报工作的余前前来找他,杨乾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说:“我哥今天发了好大的火,一句话都没说,出门就离开了,你见着他了么?”
听到杨乾时发火,余前前脸色一白,“什么?谁惹三爷生气了?”
“这说来话长……”杨乾岁也摸不清头脑,抓住想要逃跑的余前前,“要不你带我去找他吧!”
“别跟我开玩笑了四少爷!”余前前大惊,然后压低声音跟杨乾岁说:“三爷是去找杀人了,你安分点,这两三天在屋里好好待着别招惹他。”
“什么?”杨乾岁被他说的一头雾水。
余前前担心杨乾时随时回来,焦急的不行,挣脱开来匆匆忙忙的跑了,生怕跑完了就要被马鞭抽死。
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杨乾岁莫名其妙紧张了很多。
不应该啊,三哥哪里是这么让人可怕的人,他小时候对自己很好,养了许多动物,虽然都养不活多久,但是他会亲手把它们埋进土里……
杨乾岁越想越不由得心凉,他莫名的认真回想起,那些动物是怎么死的来着?被埋的时候真的死了吗?
他不情愿的记起梁子臻说的那些话。
忽然家里有电话打来,杨乾岁去接,是任参谋打来的,看来他们的聚餐结束了,任参谋在电话那边颤颤巍巍地问:“少爷,杨旅长他还好么?”
“他出门了,任参谋,你们到底聊了什么,把我哥气成这样了。”杨乾岁回忆着说:“还有那个寸头的大叔,说话太难听了!一直在针对我哥,就连我听着都气得慌。”
他说的自然是邵振刚,任志远那边叹了口气,给杨乾岁解释了一通:“那个人叫邵振刚,你之前也听了一部分,他们三个旅长起争执,邵振刚想补人,孙卫昌不想掺和,杨旅长不同意,打仗的时候邵旅虽然牺牲最多,可主要是因为他能力不足,是个纸上谈兵的。”
“那哥哥是为什么生气?”
“唉,就因为薛师长把邵振刚的残兵划给孙卫昌了。”
“啊?那邵振刚怎么能同意?”
“他怎么不同意?薛师长要把他升成副师长,他笑都来不及!”
杨乾岁听完,脑袋终于转过弯来,邵振要升迁,孙卫昌要扩编,薛师长拉拢了这两个人,孤立他哥呢!
“这个薛师长怎么这样针对我哥!”杨乾岁愤懑的说。
任志远苦笑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薛师座就是想打压队伍里从前跟着杨师长的那批人,提拔自己的人。”
“哦,那参谋你是哪儿边的?”杨乾岁不安的问。
另一边的任参谋也犹豫纠结的不行。他虽然是杨师长的人,但到底不姓杨,他看出薛定海是有意跟自己示好的。
然而杨师长对他恩重如山,还在山寨当虾兵蟹将的时候他就跟着杨立万了,辗转二三十年都过去,他这个勉强识字的小童生,被提携着当了参谋长,他是发过誓要效忠师长一辈子的。
“少爷,我不会干对不起杨家的事儿。”任志远只能说到这一步,他对杨乾时实在没有好感,只是放心不下杨师长的宝贝杨乾岁,“杨旅长吃了亏定要报复……要不少爷你跟他商量商量,搬出来住。”
“这——比起搬出去,其实,我想接着去上学。”杨乾岁小声跟任志远商量。
他觉得如今的杨宅,实在算不上是他的家。
杨乾岁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没有归属,他平时跟杨乾时很少能说几句话,他很想关心哥哥,但是杨乾时永远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而且一言不合就翻脸,让他很有压力。
像是回到了被关着的时候,只能跟小军聊天,孤单寂寞的很。
思来想去,杨乾岁觉得,他现在很自由,倒不如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呢。
任志远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不免担心:“不是不可以,你要是这时候跟杨旅长说想离开,他难免容易想多,不如再等待些时日,我去跟杨旅长说。”
“好,那就谢谢任参谋了!”
电话挂断后,杨乾岁安心了许多,上楼睡觉去了。
杨乾岁睡得安慰,这盛州城里却闹翻了一夜。
薛定海是没想到,下午还跟邵振刚喝酒,晚上人就没了。
邵振刚回家后正跟姨太太作乐,忽悠一伙人冲进来对着宅子的任何活人扫射,他们破开邵振刚的屋子朝他扫射,邵振刚拎着姨太太挡枪后从二楼跳了下去,踉跄跑到宅子外,被汽车猛的撞飞,死了。
尸身被那群人扯出了肠子后绕着脑袋,高高地挂在了邵宅大门口,眼睛还睁着没瞑目,僵白的流下血泪,陪着他一起挂着的,还有他的一个夫人,两个父母,三个姨太太,四个儿女。
那群入宅行刺的人被抓住后倒也不慌不忙,只说是邵振刚欠债太久,前来讨债,他们本不想动他,是邵振刚应急了,自己冲上街被撞死的。
孙卫昌得知消息后吓得连夜打个报告就离开盛州出去剿匪去了,不敢再掺和这趟浑水。
谁不知道这是杨乾时的手笔,但没证据就是没证据。
薛定海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盛州是杨家的老巢,别说邵振刚一个旅座,就是他这个师长,要是真把杨乾时惹急了,他未必不敢下手。
在邵振刚死后的第一时间,杨乾时就表达了对邵副师长离世的深切关怀,赫然是对薛定海的警示。
太有意思了,薛定海不气反笑。
第二天回来的杨乾时面色如常,看样子是消气了,晚上又跟杨乾岁谈起了进军队的事,不过副官的想法是打消了,而是直接说,“小四,想不想来给我当参谋。”
“参谋?哥,我书都没读过几年,怎么给你当参谋啊。”杨乾岁讪笑着说。
粗略算算上私塾的时候,也就学了三年。
杨乾时或许也只是随口一说,他点了点头,“那就副官,你休息的够久了,不如明天就去余前前那报道。”
“明天?”
“嗯。”杨乾时淡淡的点头,他问杨乾岁说:“不想去?”
杨乾岁斟酌着用词,“哥,我想再多读几年书。”
氛围安静了一会,杨乾岁紧张的看着杨乾时。
“也行,陵山那不是设了讲武堂,你要是想去,再读几年也好。”杨乾时依然平静的坐在沙发上,拿着本翻译来的外国推理小说在看,看样子并没动怒。
杨乾岁折中的想了想,这个选择貌似也不错,既离家了,也没有离太远,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真的吗哥,我想去啊!”
杨乾岁坐的离杨乾时近了些,情不自禁的耸鼻子咻咻,并没闻到血腥味,反倒是十分清新的味道,仿佛的什么香水。
杨乾时瞧他这幅迫不及待的样子,表面不动声色,却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野孩子,这是在外面野惯了,收不住心好好待着么?自己还没管他呢,就这么一副待够了的模样了?
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生气了的杨乾时按下不表,他拍拍杨乾岁的小脸,好声好气道:“今年招生过了,明年我再给你报。”
看杨乾时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杨乾岁试探着撒撒娇,拉住了他的手晃了晃,喊道:“哥,你想想办法嘛。”
杨乾时一愣,很吃这一套地问:“跟谁学的撒泼打滚。”
此乃杨乾岁对付梁子臻的秘籍之一。
“我知道了,明天我给你办。”
闻言杨乾岁欢欣雀跃,想法又变了,觉得三哥虽然话少,人还是对他很好的。
他是很亲人的,很喜欢跟人说话或者搂搂抱抱,这样会让他很充实很满足,然而事与愿违,杨乾岁身边没有多少人可以让他好好亲近,小军也只能聊以慰藉。
所以杨乾岁是真的想跟三哥搞好关系,不然他一个人该多寂寞孤单呢。
傍晚得睡觉的时候,杨乾岁抓住了杨乾时的门把手,在他错愕的看自己时先一步开口说:“哥,咱们今晚一块儿睡吧。”
“多大的人了?”杨乾时这么说,但没拦着他,任由他弯腰溜进了屋里,噗通一声地扑在床上。
这么看人是真的长大了不少,杨乾时心里想着。甚是遗憾的没能把人从小带到身边养着,不然总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的废物点心,中看不中用。
不过有上进心还是好的。
杨乾时性子懒不爱闹腾,躺下后就要闭眼睡觉,杨乾岁观察着,悄悄的问他:“哥,你要睡了吗?”
“嗯,你也快睡。”杨乾时自认对杨乾岁拿出了十分的耐心,回了一句。
“哥,我冷,你能不能抱着我。”杨乾岁试探地说。从来都是别人抱他,还没有他主动要求别人抱呢。
杨乾时奇怪地看了眼他,不言不语地抱住了他的腰,让杨乾岁可以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
梁家怎么给他养了个兔子出来?杨乾时面无表情地想。
“小四,你以前也是被人这么抱着睡的?”
“是啊,一个人睡太冷清了,我跟小军经常睡一块。”
“他是下人,太不像话。”
杨乾时指责地说,他是仍有严重阶级观念的,杨乾岁听他虽然是责怪,但语气并不严肃,便笑着掩饰过去,侧身看着哥哥,又八卦地问:“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回家。”
被烦的厉害的杨乾时敷衍道:“别想这些没用的。”
“这哪里没用,你想想,父亲十八岁就跟二姨妈生下了大姐,哥你都二十多了呢……”
“年代不一样了,你别管哥的事。”杨乾时回了一嘴,他看杨乾岁是相当生龙活虎,显然短时间内不打算睡了,十分头疼,催促到道:“明早你带点东西去薛师长那坐坐,现在早点睡。”
“去他那?薛师长说话呛人,对咱们还不好,讨人厌的很……”
杨乾岁想起上次的饭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着哥哥,杨乾时喜欢他用咱们这个词,欣慰地想,到底是亲兄弟,还是跟自己一心。
其他人杨乾时都信不过,哪怕是任志远,余前前这些认识许多年的,不是一个姓,也不是一家人,人心隔肚皮,除非把他们的心挖出来,否则他就不会相信什么忠心,只相信因利而聚。
“总有人要顶替这个位置,哪怕杀了薛定海,还会有下个继任者,现在哥哥年纪轻,资历浅,得循序渐进的上升,不能出大岔子,就当给哥哥办事儿,嗯?”杨乾时声音缓和,运筹帷幄的模样让杨乾岁看着简直要敬仰。
哥哥跟父亲一样,在杨乾岁眼中都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自然要无条件听从,连连点头。
杨乾时低头近距离看他,抓了一把他散在身后的头发,“太长了,过几天找人给你剪了。”
“不能不剪么?”杨乾岁还有些舍不得的试图挽留,杨乾时却不认可地摇头。
他看杨乾岁长得柔美,留着长头发扎辫子,又带着耳钉,还爱往男人怀里钻,恨铁不成钢揪他的耳朵,杨乾岁诶呦的喊了一声,恐慌的问:“做什么?”
“这些都是兔子的做派,你得给我改了。”杨乾时冷言冷语地说,说的杨乾岁满头雾水。
“兔子的做派?什么意思啊哥,你要把我两个耳朵揪长么?”杨乾岁觉得好笑,堵住了杨乾时的嘴。
也是,他能懂什么,慢慢纠正着来吧,杨乾时叹气,看他不通人事的样子,突然为家的未来感到忧虑,恍恍惚惚居然有种家里以后要绝后的征兆。
杨乾岁看杨乾时没有下文了,睁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开口说:“哥,我总听他们说你坏话。”
“哦?说我什么。”杨乾时还沉浸在思量之中,随口问了句,杨乾岁说:“他们说你杀人如麻,吃人肉,喝人血,嗯……还有把人脑袋当皮球踢,之类的。”
“谁?”
杨乾时眯起了眼,看杨乾岁捂着嘴,就轻哼一声,不说他也知道,定是任参谋背后嚼他舌根,“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难道你要因为这个跟我生分?”
杨乾岁当然摇头,他枕着杨乾时这只沾满业障的手,也觉得哥哥既然把人杀了,自然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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