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梁府的人都没睡了。
在整个梁府翻出天都没找到那俩小人儿时,梁子臻终于意识到,杨乾岁又跑了,而且这次是跑成功了。
当时看门的警卫兵们被赵二庄紧急喊话过来,那几个人是怕极了,三言两语地说,旁晚时分,梁谨怡身边伺候的姑娘走来说小姐一会儿要去参加女同学的生日宴,要他们备辆车子,他们习以为常的答应下来了。
接着没过一会,梁谨怡就拎着个小箱子走来了,她身边那时跟着个侍女,因为面容姣好,小脸漂亮精巧,有个卫兵就没控制住的多看了几眼,现在一想来,这不就是杨乾岁么?
其他卫兵对这杨家的小子并不多熟悉,因此没能认出扮作女装的杨乾岁。
但只有他们两个,从来跟杨乾岁形影不离的小军却没离开。
梁子臻找人拷问他,对于下人不用手下留情,抽了十几鞭子后,小军依然默不吭声,仿佛生来就是个哑巴。
梁谨怡的心快跳出来了,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女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出私奔这种荒唐事,她拉着杨乾岁的手和他坐在车后,司机还是杨家的卫兵,他对所有事暂时还一无所知。
杨乾岁也握着梁谨怡的手,他的心跳不比梁谨怡慢,他看着窗外,像是从未见过街边景色一般陌生。
车子行驶进了一出院落内,有一个儒雅的男子走来为他们打开了车门,梁谨怡和杨乾岁下车后,男子走到车前敲了敲车窗,从衣襟里拿出一份红包,说到:“今天我们小姐生日,喜气见者有份。”
卫兵没想到自己也有,降下了车窗伸手去拿,却被漆黑的枪口一枪毙命。
董祁收回发烫的枪口,让两个小年轻先进屋,即刻有人上前拖走尸体处理车上血迹。
梁谨怡被枪响震慑,她回望那个被枪杀的卫兵,心里泛起了涟漪,怯怯说:“何必杀了他……”
杨乾岁咬牙,既然已经离开了,就必须一不做二不休,不再回头看这个尸体,拉着梁谨怡走进了洋宅。
董祁随后跟上他们。
他们怎么联系上的,还是说来话长了。
董祁被梁宇汉革职后郁郁不得志,他是闲不下心来的人,从小的愿望是科举考个状元。随着前朝覆灭,他的愿望就变成了乱世出英雄,自己也一定要出人头地,于是立刻转职到顾庆笙手下,从最底下一步步干起。
就是这样,他还没忘记在梁府的杨乾岁呢,觉得第一次自己被给人家那事儿办成很不好意思,事前他都提前联系过杨立万了,结果东窗事发,人没救出来,让杨立万空欢喜了一场。
但还是给董祁送来了五万块钱,算是犒劳,让董祁即使在被革职的那段日子里也活得不错。
这份恩让他一直记着,总记着要报答回去,直至他儿子因为看了梁谨怡在报刊上发布的一篇散文后爱上了人家,追求了一段时间后却被拒绝了,哭着来跟董祁说了这件事。
董祁知道自己儿子搭上梁谨怡后,心思一动,通过她重新联系上了杨乾岁,说今时不同往日,他是真的能在帮他逃出来。
只是杨乾岁的态度却不似从前积极了,言语之间略显敷衍,让董祁沮丧了好一段时间。
然而今天他们松口了,董祁跃跃欲试,还拉来了一个合伙人。
顾朝源觉得这太好玩儿了!
他前面才开导完烦恼的梁子臻,后脚就帮助梁谨怡和杨家小子私奔,谁能想到这一出?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帮了他们,又能分裂杨立万跟梁宇汉,又能让梁子臻这个不通人性的吃一教训。
要是能办成,他爹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于是听见人来了,他神气扬扬的走上前来迎接,忽的眯着了眼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梁谨怡身旁的少女。
看穿着,像是伺候梁谨怡的小丫头。
少女低垂着的眼眸是双含情目,多情又透露着一丝忧郁,脸颊肌肤白里透红,紧抿的双唇覆着薄薄的一层胭脂,不知道尝上去是什么滋味……
这双眼睛骤然看向发愣的顾朝源,让顾朝源忍不住颤栗。
“这位是顾省长的二公子顾朝源,他说愿意帮助你们离城。”董祁在后面介绍说。
听见一个顾字,杨乾岁想,难道是梁谨怡的未婚夫?
梁谨怡从前跟顾朝源见过几次面,于是先小声开口,“谢谢顾先生。”
这声道谢叫回了顾朝源的神,他笑了几声,往他们身后张望到:“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杨小少爷呢?怎么不见踪影。”
杨乾岁挠了挠脸,羞赧的说:“事出匆忙,只能扮作女子蒙混过关,顾兄莫怪。”
少年的声线把顾朝源吓了一跳,他惊悚的看向杨乾岁,看见他伸出一只手,笑的拘谨,“在下正是杨乾岁。”
这,这是什么事儿啊,顾朝源恍惚的和他握了握手,啊呀,真好摸。
时间紧迫,来不及照顾顾朝源碎的稀巴烂的心了,董祁连忙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吩咐注意事项说:“梁宇汉去外省了,警署那边一时调动的没那么快,杨家那辆车我让人开到城西去混淆视线。”
董祁看了眼呆滞的顾朝源心里疑惑着,但还是接着说:“你们坐顾家的车走东门,顾少爷排了三辆车队跟着你们,遇事不要出声,让车里的卫兵回答,必要时候可能会有火拼,你们注意小心点,车会一路开到窑城,到时候有人接应你们。”
“啊?”梁谨怡担忧的说:“最好不要开枪吧,事情万一闹大了怎么办。”
董祁说:“是这样没错,但情况谁都说不好……顾少爷,你觉得呢。”
顾朝源恍惚的回神,“对,对。”
杨乾岁跟梁谨怡看向他,他咳嗽了一声,说到:“我跟你们一起出去,谁也不敢拦咱的车,放心吧。”
“真的?那就好办了!”董祁喜出望外,想不到这顾朝源还挺热心肠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临着上车时,顾朝源却突然发难说:“人全坐在一个车里,目标太多太明显,分开坐吧,我跟杨小少爷坐前头,梁谨怡你坐后面,有什么不对的,司机掉头走还方便些。”
董祁觉得有点道理但不多,可顾朝源毕竟身份摆在那,不好违抗,就点了点头。听到要跟杨乾岁分开,本就担惊受怕的梁谨怡立刻说:“能不能我们坐在一起!”
顾朝阳铁面无私地说:“以大局为重。”
杨乾岁看梁谨怡脸色难看,不免心疼,想着她是为了陪自己才无缘无故担惊受怕,手摸着她的头发说:“抱歉……让你和我一起冒险。”
梁谨怡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乘车离去,董祁心想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回宅给窑城接应的人发了封电报。
顾朝源跟杨乾岁坐在后排,不断的调换坐姿。察觉到车里的氛围尴尬,杨乾岁即使忧心忡忡,依然勉强开口说笑道:“从前我就听说过顾少爷,说是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今天终于见到,却发现传言有误。”
“怎么说?”顾朝源奇怪的问,他看看车窗倒映着的自己,确实是丰盛俊朗的美男子不假啊。
“顾少爷不仅外表俊朗,气质更是不俗,这样的风采,岂是区区‘英俊潇洒’四字所能概括的?”杨乾岁眉眼弯弯,他一贯懂得如何甜言蜜语,这样夸耀人的词藻,更是说的顺口,不在话下。
“你倒是个嘴甜的。”顾朝源看着这幅笑颜如花的面孔,喜欢的不行,伸手捏了捏这张白嫩的小脸。
杨乾岁虽然觉得奇怪,但曾经在学堂时,陈闻东之流也时常这样,他早就习惯了,加上有求于顾朝源,他歪头笑了笑,“手感好吗?”
“太好了。”顾朝源说。
太讨人喜欢了,顾朝源心软的一塌糊涂,也难怪梁子臻这只未被驯服的野人也奇迹般的喜欢上了人,唉,这小玩意养在身边,石头做的心也要化成一滩水了。
想到他要跟梁谨怡远走高飞,顾朝源就觉得空落落的。
虽然是杨师长的儿子,但未必就得罪不起,顾朝源摸着下巴想,等车开到城外时,把人无声无息的给绑了藏起来,然后再推脱到梁家,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认真想了一会,顾朝源叹息,不行,时间太紧了,要是能早几天筹谋,他有办法做的天衣无缝。
汽车穿梭于夜幕,街道上的店铺基本都关门歇业了,只有些饭店烟馆仍挂着招摇的霓虹灯。
车行驶到城门前时停了下来。
看见路上设了拦路,顾朝源心想这梁子臻动作倒快。
只是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权利,做得到全城封锁的。
警察其实看见是顾家的车就想放行了,但想到梁子臻下令是禁止任何车辆开出,便为难的上前询问,司机跟他们说:“我们二少爷外出为省长办事,识相的赶紧撤开路障。”
刚上岗的警察哪见过这阵仗,他迟疑着想要放行,让周围的警察搬开栅栏,路上搬的差不多时,突然有人走来,呵斥道:“谁让你撤下栅栏的。”
来人是赵二庄,他身兼要职,除了在梁府担任卫兵队队长,在警署内也是位巡长,警察们见上司来了,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放还是该留。
“梁少爷说了,今晚一个人,一辆车,都别想开出去。”赵二庄声音颇有气势,顾家的司机听他这话,问了声顾朝源。
顾朝源叫杨乾岁俯下身,别叫赵二庄看见,杨乾岁立刻趴下,伏在他的腿上。
摇下车窗后,顾朝源朝赵二庄嘬嘬嘬了几声,勾了勾手指。
赵家是梁家的狗,谁都知道这事儿。
赵冬雪原本就是个街头唱曲儿的寒门姑娘,一朝被年少时的梁宇汉看上,立刻一人升天鸡犬得道,整个赵家迅速盘上了梁家,青云直上了起来。
顾朝源对此是颇为鄙夷的,靠卖女人得来的荣华富贵,享受着不觉得心亏么?所以他总见不得赵家人给梁家人做狗的这幅奴才样。
被这样挑衅的赵二庄面不改色的走上前去,朝顾朝源行了个礼,说到:“顾少爷,麻烦打道回府吧,今晚不能放行。”
“奇怪了,我怎么没听父亲说过这件事呢,哪儿来的命令?有手续么?拿来我瞧瞧呢。”顾朝源伸手。
梁宇汉出门在外,这种东西自然拿不出来,赵二庄说:“手续后续自然会补齐……”
“梁子臻倒是会先斩后奏。”
顾朝源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什么身份,来拦我的车?巡长?赵家人?梁家人?”
这话让赵二庄沉默了片刻,他显然不擅长应对顾朝源这样巧舌如簧的人,但仍然说:“我穿着警服,自然是巡官的……”
没等他说完,又被顾朝源打断了,“巡长是归警署管,可这警署立场从来暧昧,今儿你赵二庄这个梁家人拿着警署这根鸡毛当令箭给我拦下来了,是说梁家想在东华一家独大么?”
听见顾朝源骤然把问题上升高度,赵二庄不敢再跟他争辩,只走在车前面,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顾少爷要是执意想走,就从我身上开过去吧。”
顾朝源觉得好笑,他手上情不自禁的抚摸着杨乾岁的背部线条,低声说:“以为我不敢么?”
杨乾岁趴着,感到了心慌。
他没想让这么多人因为自己死掉,他只是想逃出去,可那个司机死了,眼下赵二庄也要因此丧命么?他想撑着坐起来,却被顾朝源摁下。
“开过去。”顾朝源说。
司机终于得了令,正要踩足了油门想要直接撞过去时,却被声音喊停了。
被打断的顾朝源不耐烦的寻着声音看去。
“等一下!别开车!”
穿着黑色长裙的梁谨怡从车上跳下来,哭着跑到了赵二庄身边拉住了他,冲着车里的顾朝源喊,“算了乾岁,算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想走了!”
梁谨怡是赵二庄看着长大的,他们本来还是表兄妹,她怎么可能看着顾朝源活生生撞死赵二庄呢?
“妈的……”
本来有点上头的顾朝源像是被一盆冷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糟糕,忘了车队里还有个梁家人呢,这下功亏一篑了。
杨乾岁听见梁谨怡哭声,想要下车去。
却被顾朝源拽住了衣服,顾朝源把他抵在车门上说,脸色阴沉的说:“小杨,你们在耍我么?我可是为了你们这桩事做好了撕破脸的打算,你们却临时倒戈?这算什么?”
杨乾岁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只能道歉,“对,对不起顾先生。”
事情完全朝着他预想之外的状况发展了。
他本以为只要跑出梁府,就可以坐车离开回到盛州,却没想到会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顾朝源的临时参与,梁子臻的封城,都是他没想到的。
没人能告诉他现在他该怎么办,是继续走还是留下,梁谨怡在外面哭,他只是想下车去安慰她一下。
顾朝源看他表情动摇,就知道今晚算是没了。
他心烦意乱的点了支烟大吸一口,吐出来的烟还呛到了杨乾岁,见他咳嗽不止,顾朝源叹了口气,还是把烟掐了后扔出窗外。
僵持了一阵,梁子臻终于在卫兵的簇拥下走来。
梁谨怡已经被赵二庄命人带回去了,梁子臻缓步走来,最后他的身影站定在车外模糊不清,用车内听得到的声音说:“杨乾岁,你现在滚出来,我就手下留情,不打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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