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说什么？”林松照隐约听到这小姑娘在那碎碎念，不知道是单纯的自言自语还是真的要跟他说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杨青淼被他突然开口惊得一愣，却见他根本没有难为自己的意思，一双眼全放在不远处的楼云天身上。
她瞟了眼被第一排数名女生围得水泄不通的楼云天，看他万花丛中过游刃有余的样子，竟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兄弟的正宫找不到人于是来查行程，自己替兄弟隐瞒花花草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错觉。
真是怪了，这度秒如年的尴尬感。
事实上楼云天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信息问了个清楚，他给他们发了消息总结了这里的人际关系，果不其然，成绩好的跟成绩差的仿佛隔了一道银河，泾渭分明的交友模式，老师们也不着痕迹地区别对待。
而这之中却有个特例——张德帅。
他作为一个成绩常年倒数，且动不动偷鸡摸狗惹人嫌的家伙，却又有着在校园里可以横着走的家世背景。据说他已逝的父母早年间发迹，富可敌国，也给他留下了一大笔财产。加上学校校长是他舅舅，甚至连这所学校的建立都和他们家有些关系。因而他不受人欢迎成了全方面的，成绩好的看不惯他的学习态度，成绩差的受不了他仗势欺人，可谓是狗见狗都嫌，估计除了他校长舅舅没人不烦他。
然而，这事依旧有蹊跷，有许多仍然无法解释的点。譬如成绩和座位是否与死亡有关，张德帅真的是第一个死者吗，以及根据已知的张德帅所作所为，即使学生厌恶他，却依旧无法解释老师们为什么也是类似的态度，毕竟在学校工作，总不能故意苛待校长的亲侄子吧？
最关键的一点是，张德帅根本称不上是大众认知里的‘人渣’，他顶天了算得上是为了博眼球吸引关注的调皮鬼。
杨青淼下意识想去找楼云天面对面谈，却发现自己看消息的时候，对方已经没了人影。
她又想起之前他叮嘱的，要她一直跟着林长官，就算林松照去卫生间她也得跟着，看来是早就做好了把她这个拖油瓶扔掉的准备。
其实也正常，毕竟她弟弟和这位林长官是同事，而楼云天只是在这个怪异世界里骤然相遇的陌生人，亲疏有别，她也该跟着林松照才对。
只是……
她毕竟和楼云天才是队友啊！拜托啊这位做事不着调的兄弟，林长官不是作为选手存在的，我们俩才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咱俩的受害者联盟就这么被拆散了吗？！杨青淼在心底无声怒号。
或许是心理活动过于丰富，不由露怯，被身旁站姿正如古松似的男人发现。
林松照：“你还好吗？”
杨青淼：“啊？我挺好的。”
“有个问题。”她想了想，“楼……卢克去哪儿了？”
“不知道。”林松照似乎总结出了什么东西，用蓝环把他手写在纸张上的部分录了进去，传输给梦管局。
“那我们现在是继续上课？”她又问。
“嗯。”林松照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我们是学生。”
“哦。”杨青淼看了看讲台前唾沫横飞的语文老师，忽然有了些还好自己没坐前排的感叹，“我这个名次也算是积德了，不然我们得被老师的口水淹没。”
林松照忽然抬头看着戴着厚重眼镜框的语文老师，老师正好同他对视，推了推眼镜，将他点了起来。
“林同学，你来解释翻译这一句‘一受其成形，不亡以殆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并且分享你的观点，你认为这句话是对的吗？”
全班安静了下来，连后排的同学们也都被提起了兴趣，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林松照，却又只有一个例外。
施枫。
林松照暗自记下，在蓝环上加了一笔，然后施施然开口：“万事万物受天地之气形成躯体，虽不会立即死亡，但会慢慢等待自己消亡殆尽。这一切与外物相抗衡争斗，互相损害，他们的道路仿佛是奔驰至终点，而无法被阻止，这难道不悲哀吗？”
他说罢沉吟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就在周围的人逐渐又开始起了喧闹后，他缓缓说道：“没有对错，出生便面临死亡，这是所有生物的宿命，只是死亡方式值得不值得罢了。”
“但完全不去斗争，就这么面对死亡，便是对的吗？”一个声音忽然从后座传来，是刚刚唯一没有被吸引的施枫。
他的声音有些尖细，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清亮了些，衬得他那张苍白的脸都多了些血色：“如果不抗争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呢？”
林松照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片刻后，忽然迈起步子一步步靠近后排，丝毫不顾现在依旧是上课时间。
杨青淼心底里抱怨这位‘颇有经验’的执行官也没看上去那么靠谱，连忙通过蓝环给楼云天发去求救信息。而对方还未回应，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楼云天解释说他不方便在教室久留，先去教师办公室探查一番。
Y：救救救救救命啊！林sir疯了，我想活啊！
Y：他好像要去挑战NPC。
Y：我不行了，教师办公室安全吗，我能来吗？
Y：哥，您是我亲哥，我年少无知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回来，你比这扑克脸靠谱！
Y：（别跟我弟说）
就在此刻，林松照站定在施枫面前，他比这个瘦弱的男生足足高了接近一个头，从杨青淼的角度看起来，他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毫无争议的霸凌。
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奇怪的是，就连讲桌上的老师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杨青淼自己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徘徊。
她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连连检查楼云天是否有回应，然而天不遂人愿，楼某人估计是根本没关注蓝环，又或者是他过于受欢迎，办公室的老师们也像班上的女生一样围着他转，因而来不及查看。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第三位玩家。”
林松照抬起施枫的手，他手中抓着一叶羽毛形状的银质胸针，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此刻却隐隐发着微光。而林松照也从自己口袋中摸出来了一个形状类似的袖扣，放在课桌上。施枫顺着他的动作将胸针放在了袖口旁边，两片羽毛立刻升起更亮一些的银色光芒。
施枫腼腆地笑了笑，那笑不太自然，旋即又化成了哭，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泪水顺着眼角流个不停，连他的厚重眼镜片上都被泪珠划出了痕迹。
他干脆将眼镜框摘下来，露出一双泛红的杏眼，睫毛纤长，泪珠挂在其上，竟然灵动如鹿，颇为楚楚动人。
杨青淼看愣了，没想到这个眼镜男居然深藏不露，厚重的眼镜片下是堪称我见犹怜的一张脸，这个形容词放在男人身上本来并不合适，但这个人却靠着和其他同龄男生相比更加娇小的身材和雌雄莫辨的脸完美适配。
等等，刚才林sir说什么来着？第三位……玩家？
这小子不是NPC，是他们的队友！
“是的，我、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敢说话，我实在是在这里待了太久了，我好怕……”施枫带着鼻音，断断续续说道，“我不确定你们是不是玩家，但是你们和他们不太一样，我在怀疑。本来想来和你们聊聊，但那个人突然死了，我们离得很近，我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所以不敢动了。”
“那你刚才怎么敢接话了？”林松照递给施枫一张面巾纸，两人的眼神交错。他的眼睛颜色很深，如同极夜的深山，看不到一丝光亮，似乎有人盯着看，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施枫本来在期待对方的安慰，就像大部分人那样，听到你哭诉些什么，总是会尽量想着安慰了再说。
没想到这位林同学毫不关心，可谓是冷漠到了极点，他也就不多废话，自己擦了眼泪：“因为你不一样，如果你是NPC的话，就不会这么回答老师的问题，你会一板一眼照本宣科，但你没有。我想这时候是最好的试探机会了，语文廖老师是很好说话的，哪怕我接话他也会觉得是我好学……所以，我就说了。”
他说着笑了笑：“现在想想，是我赌对了。”
“你说完就该我说了，这儿什么情况，人都被冻住了吗？”楼云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破门而入，双手环抱着胸口，懒洋洋靠在门框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林松照收起袖口和胸针，静静看着他。
“我不能来？”楼云天呛了一句，又用下巴指了指杨青淼，“你问她去。”
杨青淼刚才全程投入看戏，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蓝环都快亮得裂开了。
L：哟，这是发生什么了？别是那家伙衣冠禽兽暴露了吧～
L：开玩笑，你人没事吧？
L：？
L：老杨？
L：杨姐？
L：杨青淼，到底怎么了？
L：等着！
杨青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抱歉的笑来。
楼云天也没冲着她来，见她平安无事，就把矛头指向林松照：“林同学这是在玩儿哪一出？‘霸道转校生爱上懦弱的我’？还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踱步至两人身侧，不等对方回话，接着道：“要是我再晚来一步，你们就得现场表演恋爱大戏了吧。林同学，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我也就离开半节课的时间，你怎么还给所有人都冻上了？要不是我胆子大，话说到一半突然一动不动的老师们真的很适合演恐怖片。”
“是时间停止装置。”林松照答。
“我不是傻的，猜到了。”楼云天看了一眼被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连哭都不敢继续哭的施枫，“我是说这家伙是什么情况，以及，为什么时间停止之后我们还可以行动。”
林松照侧过身来，和他面对面，一字一句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楼云天乐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真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装置，但这个东西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施枫同学用的。”他说着拿出羽毛胸针和袖口，“或许是跟这个有关。”
楼云天看了看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靠近施枫，和林松照分别站在小个子男生两侧，仿佛两尊大佛：“来吧小伙子，解释解释。”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