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教案还是字迹，似乎都在给我们提示，暗示杨青淼是这个记忆的分享者，是这个工位原本的主人。但不要忘了，我们来到这里之前，这里所有的NPC都是齐整的，是我们闯入他们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本来存在的东西只是提前提取了我们的记忆融合而成，自然有我们熟悉的地方。”

“如果她进入副本后没有被安排成这个老师的角色，而是成了某个学生，那这个拥有她字迹的老师又是去哪儿了呢？”

金色的碎发在火光中被衬得愈发耀眼，少年温柔得犹如救世天使，现身炼狱中点化恶魔。

【已使用“羽翼——袖扣”，剩余使用次数1次】

林松照收到提示，面无表情地最后一次拨动羽翼道具。

风平浪静，火光也被固定，时间停滞后的万物都仿佛凝固的石像，办公室内喘着气的众人成了此时唯一在运动的生灵，像极了爬上永恒不变名画的蚂蚁。

楼云天彻底没了耐心，伪装出来的温和表象被毫不留情地撕破，他拽着施枫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施枫直接腾空，脚不沾地。

“你要……做什么？！”施枫瞪大眼。

“黑影进来你得死，我先动手也是一样。”少年平静地看着他。

两米高的步入式传输器被不知名金属牢牢包裹住，启动键按下，外侧的连接装置如同扭动的海草，发出淡淡的荧光。

男人闭上双眼，握紧手心的蓝环。

下一秒，他凭空出现在布满烈火的走廊。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他叫骂着，闪身躲进一侧的空间，这里似乎是个废弃的办公室，火舌舔舐墙壁，周遭一片火海，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他拨动按钮，紧身防护服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水珠，他给自己罩上呼吸器，绳索状的尾端连接着防护服，供氧完成。

蓝环定位完成，他的视网膜上映出目标所在地，经纬度重合，但海拔显示略低一些。

他恍然大悟，从身侧取出一把折叠枪，枪内是特制的子弹，一旦接触物体便会在其表面迅速凝结成冰，温度极低，物体结构受损，因而很容易就能破坏。

一发子弹直中地面，整个地板被寒冰覆盖，他脚上用力一踹，地面迅速破出无数蛛网状裂痕。

咔嚓！砰！

地板彻底坍塌，早有准备的男人顺势跳入空洞，平稳落在下一层的中央。

施枫终于认清事实，不再挣扎，将他所知悉数交代。

杨青淼进入副本前，这里有个人人喜欢的老师，她漂亮又温和，几乎是学生绝望生活中少有的光。老师不止带了一个年级，十分忙碌，某一天老师忽然就消失了，但学生们的成绩却在那之后大幅上升。

再之后，突发大火，高三理科班被全部卷入，无人生还。奇怪的是，黄金树在那日后变得更加光彩夺目。

学校把高三火灾的事隐下，去往天台一定会路过高三理科那层楼，每日供完果的学生都会发现那层楼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一切如常。

“再之后，人们的记忆就模糊了，似乎从未发生过大火。”

但施枫找到了规律，图书馆校史记载了火灾的发生次数，他发现每当知道金苹果树一事的人在该年级超过三分之二，就会突发大火，最后幸存者只会是从未碰过这东西的人。

以及一个特例，身在理科组教师办公室的人。

他故意将林松照他们引去见金苹果树，达成先决条件，今晚必会触发火灾，且发生在晚自习下课前五分钟。

这火不会放过任何知道金苹果树供奉一事的人，他活不到离开教学楼，因此带着吴静漪转身冲去办公室。

“那个老师是怎么死的？”楼云天放下他，只是手里还捏着从医务室顺来的手术刀，抵在施枫脖子边。

“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清楚。”施枫被烟熏地咳嗽了两声，“咳咳……但我猜测，多半跟供果人有关。”

楼云天看了他一眼，发现最后一次时间暂停结束，狂风卷着烟尘进了办公室。

【已使用“羽翼——袖扣”，剩余使用次数0次】

【“羽翼——袖扣”使用次数归零，感谢您的使用，祝游戏愉快】

林松照把已经成了普通袖扣的羽翼道具收回包里，重新加强结界，玄刀上的火焰再次燃起，内外两股酷烈的气流对冲，黑影趁机凝成尖锐的一簇，试图强势冲撞进屋。

刹那间，林松照眸中一凛，一个箭步上前把几人一齐推至墙边，玄刀面对办公室中央的空地，横亘于众人身前，耀眼的焰火垂直上窜，转眼顺着窗爬进上一层的屋里。

“小心，后退！”他大喝一声。

巨大的爆破声突然从上层传来，伴随着楼栋的剧烈震荡，两个女生几乎是同时摔倒。

楼云天一个趔趄，还不忘死拽着施枫不让他趁机逃走——虽然他也没那个能耐。

“这么大威力，黑煤球升级成黑心炮了吗？”楼云天嘴里抱怨着，堪堪扶起两个女生。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裂声从四面八方回荡而来，只见天花板被寒冰极冻，如同春日冰河，一片片呈网状碎裂开来。

下一瞬，天花板彻底坍塌，中心形成巨大的空洞，浑身漆黑的男人在天花板破裂的那一刻跳下，稳稳落在办公室正中央，他活动着手脚，从一片灰烬中缓缓站起身。

伴随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在漫天尘埃中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啊啊啊啊啊——”吴静漪抱头蹲在地上，满身灰尘。

天花板正中的挂灯被彻底破坏，办公室的光源只剩透过门的烈火和屋外似有若无的月光。

玄刀架起的结界反弹开所有正面袭来的残垣碎屑，林松照身上毫发无伤，甚至连一丝窘迫都没有。

他淡然开口：“你怎么来了？”

来人见四周并无烈火，戳了下防护服的按钮解除火场状态，细碎的水珠不再持续渗出以覆盖全身，防护服调整到最适合此时适度的状态。

宁鸣声单手摘下呼吸罩：“老头子喊的。要保你的命，除了我还能是谁来？”

“他那么着急干什么，我这就快结束了。”林松照收了刀，蔓延至屋顶的玄刀火焰也顺势熄灭。

“你结束？失联超过五个小时了，你这是属于生死未卜，老头子当然怕惨剧重演。别说这些了，我姐在哪？”

宁鸣声环顾四周，最终在林松照身后的角落发现了灰头土脸的杨青淼，她蜷缩在墙角，胡乱地擦了擦脸，冲弟弟温柔地勾起一抹甜甜的笑。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快步走去，在和林松照擦肩而过时，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肩膀拦下来。

他下意识就要呛林松照一句，却发现并不是他，转过身一看，原来是靠在墙角的楼云天侧过身上下打量他：“哥们儿你这不是来去自如吗？失联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楼云天说着目光移向林松照，从鼻腔里哼出声来：“哈，林sir还真是值得信任的优秀执行官啊。”

林执行官听出他话里有话，但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只是凝眸看他，也不说话。

宁鸣声没解释失联的细节，只道现在得赶紧从这里出去，他也就不再继续追问。毕竟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多半是梦管局又遇到了什么机密棘手的问题，不方便给外人说。

实在是结结实实地把他刚对他们产生的那一丁点信任也给破坏掉了。

——就像这个倒霉的天花板一样。

这个人才究竟是怎么想着从如此有个性的地方下来的？

他姐但凡胆子跟那吴静漪一样，没等他救出去人就已经给吓没了。

“行了。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这个……这是教师办公室？”宁鸣声拿出压缩的防护服，挨个递给几人，“穿上这个，保命。”

“你是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施枫没接受他给的防护服，护着瑟瑟发抖的吴静漪大声质问。

宁鸣声活动了一下手腕：“你是玩家吗？”

“我……是啊。”施枫无法自控地哆嗦，这人不怒自威，看上去比刚才差点要了他命的楼云天还可怕。

“那她呢？”宁鸣声指了指施枫背后瑟缩的少女，“她是什么？”

楼云天正在林松照的帮助下穿防护服。

这东西设计巧妙，只需置于胸前启动按键，便十分智能地化作光点穿透他们本身的衣着，紧紧贴着皮肤从胸口向身体四处蔓延，最终凝成一片，定型后完全贴合身体，据说是某种新型原子级纳米材料制成。防护服都是统一的黑色，根据不同环境需求会有颜色转换，当然也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想法而变。

楼云天骚包地把防护服改成了镶着金色暗纹的造型，还没来得及臭屁，就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打乱步调。

只见宁鸣声手持双枪，一把抵住施枫的额头，另一把枪口则正对吴静漪。

“别……”楼云天的声音冲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话音未落，宁鸣声的子弹就破空而去，直击吴静漪的胸口。少女被子弹的冲击力弹飞，后仰撞上墙，她甚至来不及说上什么就已经缓缓合了眼。

同一时间，施枫发出惨叫，不顾一切地起身上前试图争夺手枪。

瘦弱的眼镜少年怎么可能打得过训练有素的执行官呢？他奋力一搏也不过是把宁鸣声稍微撞得挪了挪步子。

执行官不费吹灰之力反手将他制住，这下更是羊入虎口。

就在食指拨动板机前的刹那，楼云天忽然箭步向前，一个手刀劈在施枫后颈，瘦弱少年立刻软绵绵地瘫倒。

宁鸣声错愕地抬头看他，却见楼云天脸色极差，先发制人地呛道：“你是个什么杀神附体吗？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枪决，你知道她是这次破局的重点吗？！”

林松照教会杨青淼穿戴防护服，在他们导致的一片混乱中不紧不慢地安抚了她几句，接着一把按住想要出手揍人的楼云天。

他那张常年喜怒不分的冰山脸上似乎裂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他那个是麻醉弹，死不了人。”

“宁队，局长的意思我知道了，但这里还没有那么严重，没到换班的地步。你既然进来了就一起行动吧，但所有操作都需要沟通汇报，不然容易引发误会。”

“……”宁鸣声把施枫扔地上，瞥了眼状况外被狠狠震撼到了的姐姐，“好，听你的。”

哗啦！

巨大的爆破声在半空骤然炸响，碎玻璃同破损的门框一齐四散飞落，夹杂着细密的火点，洋洋洒洒溅满一地。

随着一摊碎屑着陆的还有几个人。

其中三个男人身上分别扛着一男两女，只有个子最高的那人背着的女生是完全清醒的，她在下落过程中克制地尖叫，而剩下两人背上的人都昏迷不醒。

“姐！你没事吧？”高个子向身后喊。

“没事，不用担心我！”少女大声回道。

巨大的风声中，她的嗓音有些模糊，却清楚地传递给了宁鸣声。

教学楼已经被彻底火海吞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席卷整栋建筑。飓风骤然增强，连带着似有若无的哀嚎声在旷野回荡。

他们落地那瞬间，教案彻底被墨迹吞噬，办公室的结界消失，黑影唱着悲歌占据了室内，试图抓住他们的衣角，却在探出窗口时被四面八方的火焰与狂风搅散。

参天火光中，一个少年的背影被映得悲伤而孤寂。

他行尸走肉一般凑近几人，不可置信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他们。

“老师，你们，还活着……？”他的声音嘶哑，眼里盈满泪，烈火在泪水的折射下闪烁跳跃。

楼云天背上还扛着被自己一个手刀劈晕的施枫，他挪开施枫的脑袋，微微侧头看着男生。面前的男生貌不惊人，眼镜折了一条腿，像是被欺负的流浪小狗崽，苍白而狼狈。

他奋力想了一会儿才冒出点零星的记忆，把人和画面合上，惊讶道：“你是李航？”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少年，他呜咽着，痛苦的哭声愈来愈大，泪水最终夺眶而出。

“太好了，不是……只剩我……一个人。”

咚！

石子落进水里，池中锦鲤被吓得四散游走。

咚！

又是一枚石子落进水池，激起层叠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撞在了镶满热带植被根茎的池壁，又一圈圈反弹回来。

咚……

最后一颗石头略微大些，闪着微光，似乎是什么紫黑色的水晶，被皮肤黝黑的手摩挲片刻后，再次扔进了水里，发出更沉闷的声音。

“唉，老秦，你知道我此生最遗憾什么事吗？”男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并未打算给人回答的机会，自说自话，“没能成功打出过一个水漂。”

他顺着青石板铺成的蜿蜒小路向不远处的办公桌走去。

青石板路往往被用于仿古建筑的庭院中，但这里却奇异地铺成于黄沙之上，身后精致的水池突兀立于无垠大漠中，而石路尽头则竟然是一个露天的乌木根雕办公桌。

乌木又名阴沉木，传统说法认为其‘乘天地灵气，日月之精，乃万木之灵，灵木之尊’，有驱邪避灾的功效，加之往往需要沉入水底的树木经过上千万年的碳化才得以成形，因而价格昂贵。

奇怪的是这木料多现于南方多水之地，且十分娇贵，不仅怕阳光炙烤，又恐梅雨润泽，怎么会有人扔一张价值连城的办公桌于黄沙大漠中？

男人似乎不惧烈日，穿着十分清凉，不像是在沙漠，倒像是在海边度假。

“你真无聊。还不快换身衣服，真是……有碍观瞻。”办公桌后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额头眼角都有细纹，但体型壮硕，威仪非常，一双眼窝深陷的鹰眼足以诠释鹰视狼顾一词。如果不说身份，大部分人或许会猜测他是退役特种兵。

只穿了条泳裤的男人勾起一个轻佻的笑，把自己那头不知是不是染的暗红头发拢了拢，在脑后扎了个流行的狼尾。似乎是听进去了建议，只一眨眼，他身上的泳裤便伴随模糊的红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可以直接送去蹦迪的潮男标配。

“现在好了吧，老学究？明明没多大，把人类那伪君子做派学了个十成十，说吧，这次怎么有兴致联系我了？”

他赤脚站在被烈日直射的滚烫黄沙之上，却并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表现，只是有些无聊地踹了踹地面，并不见黄沙四起，倒是圈圈涟漪奇异地浮于沙上。

男人索性一跺脚。

天地骤变，无垠大漠消逝，万里长海泛着碧波现于脚下。没有什么青石板和小水池，只有玄在海面上的办公桌，和一坐一立的两个身影。

“都是外物，你换他干什么？”

“我身上也都是外物，你不也让我换了吗？”

“……”

“说吧，是不是他有麻烦了。”红发男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后仰，却奇异地落入一个云朵般柔软的透明沙发上。

“暂时还好，已经重新联系上了。”老秦检查文件后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但断联的时候我们检测到了不明波动，反复核实后，应该是那个东西。”

红发男人猛地直起身，声音不自觉压低：“你是说核……那个东西？！”

老秦签完最后一个文件，把资料传给他。

两人其实身处于截然不同的空间中，通过某些未知的手段如全息投影一般在一个地方出现，因此彼此是互相无法进行物理接触的。

男人将文件投影至半空，像在看一个没有壳子的平板电脑。

半晌后，他眉头一紧，骤然消失在空间中。

“真是，行动派啊……”老秦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