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照从随身带来的皮箱里取出一叠用复杂咒文密封的文件,覆掌上去,咒文立刻消散。
“你们这还带掌纹解锁的啊?”楼云天下意识插科打诨,他习惯了靠表面上一口烂话来隐藏真实想法,有时候嘴比脑子快,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连忙补救,但越描越黑,“我是说你们还挺伪科学版高科技的哈。”
惑人的眸子扫过来,楼云天闭了嘴,乖乖接过文件看,越看越心惊,倒不是内容超过了他的想象,而是这种内部资料拿给他看了,他还跑得掉吗?
“张德帅的事情我们在副本里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你给我看这个有必要吗?”
林松照指着其中一张纸,这上面是简单的猎人组织关系构架:“张德帅的供词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现在的问题是他一面之词我们难以判断真假,这里还有些过去结案的卷宗,其中牵扯到了他提过的组织,那时候梦管局没能细查揪出这些非法组织的老底,现在是很好的时机。”
楼云天扯着嘴角:“再好的时机跟我说有什么用,总不能是想把我招安吧?雇佣童工可不合法。”
“你成年了,按理来说不算童工。更何况你并不是刚成年,从游戏里出来也有小半天了,不要告诉我你还没彻底清醒。”林松照拿出另一份文件,密密麻麻记满了楼云天的生平事迹,“楼云天,男,生长于榕川,18岁赴海外求学,今年提前修完学分毕业回国,时年——”
“——二十一。”林松照话音未落,楼云天就乖乖接了话,他长舒一口气,“我没想骗你们的,本来以为那个破游戏没能干扰我的精神,结果人家直接把年龄都给我干掉几岁,返老还童了我都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在大厅那会儿,和杨姐聊天,说着说着就反应过来我记忆有缺,缓了会儿才全部想起来。只是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坐那儿的时候,杨姐一直把我当学生,我也不好意思告诉她我大学都毕业了。”
“嗯。”就嗯一声,也不知道他是真理解了还是懒得说话。
“你想问我的不会只是这个问题吧?”楼云天翻阅完所有文件,除了张德帅的供词外,大部分都是过去发生的,被记录在案的异常情况,和一些副本游戏期间行为反常的人,他在脑中串了个线,大致能把事件和张德帅的部分供词对上,“刚才没说完的话就没必要提了,就算不是童工,我也能行使拒绝权吧。”
他刚说完,抬头看见林松照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又是心底一震,悄悄捏了自己大腿一把保持清醒,心说可千万得坚定,不能被美色所惑给自己找一堆事。
林松照出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不是想问这个。”
楼云天一愣,把文件都收拢好,递还回去:“那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你有知情权。”
“你不怕我说出去?你们没有什么规章制度不让把机密文件外传吗?你就不担心会受处分?”
林松照忽然笑了,眉目如画,嵌在斜入室内的光里,影影绰绰,仿佛旧日雕像,凝固了时光。他微微前倾身子,几乎超越了社交距离,紧密地贴在软塌上,悄无声息地靠近楼云天。
他的手忽地抬起,尝试触摸少年的脸颊,眼底盛着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道:“真像啊,我都快以为你就是他了。”
这话说得模糊,声音极轻,楼云天听不真切,加上这人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扰乱了他的脑子,吓得他立即后仰,躲开了对方的触碰。
琥珀色的眸子颤抖着:“你干什么!不对……你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林松照被他的反应逗得心情不错,声音都不再冷硬,“你如果不想进梦管局,只需要签保密协议,然后配合后勤部门把这段记忆封禁就好。”
“你们直接搞记忆消除这一套,就不怕损伤大脑吗?对付杀人犯都不会这么没人性,怎么还用我身上了。”楼云天瞪大双眼,心想还真是见到这位开始就没好事,美色算什么,身体康健更重要。
要他说这人就不是什么能力卓越的天降神兵,而是要命的蛇蝎美人,这个破梦境管理局真的合法吗?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他还没到本命年呢,怎么这么倒霉?总不能先穿上红裤衩吧。
“记忆封禁不代表记忆消除,也不是市面上你所能查到的任何机械操作手段,当然,和催眠也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受影响。”林松照看着是没笑了,但那双眸子里明明就含满笑意,“当然,如果你改变主意,梦管局欢迎每一位新同事。”
他说着话锋一转:“但我想问的和这个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从小就能看到些旁人看不见的不一样的东西。”
楼云天经过刚才的对话已经平静下来,他咧出标志性的假笑:“哟,旁人看不见的不就是这个破游戏吗,那我也不是从小就玩呀。”
见对方没说话,他知道靠插科打诨绕过去是没用的,于是两手一摊:“不过,如果你问我的是能不能见鬼,那就不一样了。我不仅能看见,我还能和他们对话;我不仅能对话,还能让他们——神形俱灭。”关于自己那点困扰,他根本也没打算隐瞒,毕竟魇境里一同并肩作战过,无论什么能力早被看得淋漓尽致,想瞒也瞒不住。
更何况,他也有话要问。
“你问完了,现在到我了。那把剑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你会把剑给我,而不是宁鸣声?那个阵法又是什么,宁鸣声说的什么妖魔鬼怪是指我吗?”
“呵——”林松照眯着眼看他,“你问题这么多,想听我从哪个开始说?”
“从头,一个一个问题慢慢回答。”楼云天不甘示弱地望回去,他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专注的看着人时,极容易让人情不自禁陷入那汪琥珀色里。
林松照和他对视的眸子微颤,蓦然间不知想起来什么,几不可察地垂下眼,笑意从脸上散去,重新恢复成冬日冰雪的模样:“那把剑我早说过,不过是故人的东西,情急之下借来一用罢了。至于为什么不给宁鸣声,你看他像是会使剑的样子吗?”
“我也不会用剑。”
“你不是用得挺好的吗。”林松照道,“至于那个阵法,宁鸣声没骗人,的确是个古物。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所有遗忘在历史里的东西都是一家所出,这才闹了笑话。”
“笑话?所以你的意思是,所谓的妖魔血脉,不是真的?”楼云天站起来,绕到鱼缸处,这里正好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覆盖,他整个人身子都是暖的。
林松照遥遥望着他,两人相隔不过数米,却在光晕的切割下,仿佛隔了一条银河。似乎他开口劝说,对方就能走过来,离得更近一点,至少可以每日看见。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听见自己淡然如水的声音:“对,不是真的,你不必介怀。所以,你完全可以封禁这段记忆,重新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
楼云天伸着一根指头,一边贴在玻璃缸上去逗鱼,一边笑道:“普通人?林队,我就算忘记这一切,也过不了普通的生活。谁家普通人一天到晚看见乱力乱神的东西还能继续普通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样?”
“自然是继续过我不普通的帅哥生活咯。”
“自恋。”林松照轻哼一声,“那我去找后勤部安排封禁你的记忆,手续他们会带你去办,你先在这等……”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不等两人反应,门就被大力推开。
映入楼云天眼帘的先是一头乱发,接着是扣子扣差行的衬衫,再然后,是一张满是汗的脸。他心想,好家伙,能把梦管局制服穿得这么有个人色彩的还真不多见,这人看着一点也不像这里一板一眼的工作人员,倒像是刚从什么偶像练习室拽过来的。
季予行长舒一口气:“你果然在这,老宁被副局骂了,正在找你呢。哦对了,副局还说让这位……额……”
楼云天放过倒霉的金鱼们,站直身,从容地伸手和季予行握了握,自我介绍道:“楼云天,你好,怎么称呼。”
“哦对,楼云天,瞧我这记性”季予行理了理自己那头乱发,“你好你好,我是季予行,副执行官,哦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们这规定,大概就是执行官副手,我刚从执行员升上来,配给老宁……宁首席打杂呢。”
“幸会幸会,你刚提到说副局长怎么样来着?”
“副局长找你呢,我带你去吧。”季予行又转向林松照,“林队,宁队在办公室,文姐也在,麻烦你自己去了哈,我把这小子带去副局那。”
这人风风火火,带着楼云天就走了。
临走前,楼云天冲林松照挥了挥手,也没多说什么,就此分开。
林松照站起来,走到楼云天方才所站的地方,顺着他指尖贴过的痕迹,一点点在玻璃鱼缸上描摹。鱼儿以为有食物,纷纷凑上来,隔着鱼缸争抢他的手指。
他静默着,半晌挪开手,哼出一声轻笑,从鱼缸后方摸出鱼食包装袋,沉思片刻,似乎做了不小决定,将鱼食扔进缸里。
金鱼们在阳光笼罩下的玻璃缸中无忧无虑地游着,光线映在鱼身上,又反射于玻璃墙,形成多彩的蕴影。它们美丽,优雅,从出生到死去都被困在一方狭小的空间中,却从不抱怨,只等待着每日天降食物,不需争抢,不用拼搏,尽情享受着短暂生命里的每一分钟。
可一旦鱼缸破碎,它们就会永远失去家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一点点渴死在空气中,毫无自救之力。
就像,曾经的……
“哎呀这位小同志你好啊,你就是楼云天吧,哎哟,看着瘦的,男孩子还是要吃胖点好呀,你看宁队那样高高大大的一看就是吃饱了,健康,你们也得像他那样才好呀。”
副局长办公室里,楼云天坐得像个鹌鹑,安静听着面前的人念叨。
办公室位于局里最中央的位置,和整体的风格一致,亭台楼阁水榭雕栏,只是这里摆满了各式植物,还有许多私人爱好,笔墨纸砚齐备,精致的小摆件放于各处,看上去不像办公室,倒像颇有生活情趣国学大师的家。
副局长是位年近花甲的书法家和画家,名声极大,墨宝几乎千金难求,就连楼云天家中都藏有这位大师的画作,还是楼总靠请人吃了不少饭才重金得来的。
明面上这位大师是个闲云野鹤之人,难见踪迹,有幸见过其真容的人,无不夸气度非凡,恍若世外高人,神仙妃子。
而此时楼云天才知道,这位鼎着仙子名号数十载的大师,竟然背地里是梦境管理局的副局长,并且和传闻中高岭之花的形象相距甚远,关怀小辈吃穿住行的样子,温柔和蔼,简直就是大部分小孩的梦想妈妈。
单副局外表十分有迷惑性,看上去顶天了三十五六,此刻念叨完季予行就开始念叨楼云天,两个二十来岁大小伙子被说得连连点头,根本没敢插话,直到她说够了,把季予行支出去,楼云天才开口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唉,人老了话就多,辛苦你们在这听我唠叨那么久。既然你直接问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小楼同志,你瞧这梦管局怎么样?”单副局见楼云天衣衫单薄,正微微打着哆嗦,想起自己这风大,便去关了窗,又给他递了杯热茶。
“红墙绿瓦古色古香,挺好看的。”楼云天谢过单副局,一时没弄明白她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古宅上修建,自然如此,但金玉其外……”
楼云天见她话里有话,心说千万别是要给自己挖坑,面上继续装糊涂:“您这话就不对了,瞧咱们这装修,现代化与古建筑的完美结合啊,简直就是大师之作。”
单副局笑了笑:“小伙子挺聪明,有些事不用明说,你肯定能懂。我这老骨头要不了多久就得退休了,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大事,民间搞出什么猎人组织来,还是存在了多年才被发现。许多梦管局曾经手的案子都和这些组织的成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一点实证都找不出来,那群孩子怕是要受苦了。”
“单副局多虑了,宁执行官和林执行官那都是人中龙凤,要不了多久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人都抓全了,绝对影响不到百姓生活。”楼云天笑说。
“就怕他们在这里头呆久了,都不敢得罪人,萝卜拔出来干干净净没有泥。”
楼云天听罢心想,你这能不能揪出人来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个合该被有关部门照顾保护的小老百姓,也没打算被你们忽悠进梦管局工作,这老太太来者不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不就是逼自己加入帮他们吗?
思及此,他回道:“那两位都是您的部下,别人不了解他们,您肯定了解。我就跟他们见过这么一回,在副本里这两位可都是能力卓越秉公执法。尤其是宁队,那叫一个英武雄壮,嫉恶如仇。”想到宁鸣声发现上古阵法后突然冲他和林松照发火,他真觉得单副局用了个十分垃圾的借口来劝他加入,毕竟别人就罢了,宁鸣声可真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耿直的人,直到连脑筋都不带拐弯的。
听完他的话,面前的副局长安静了一会儿,又给他的杯子里添了茶。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算了,既然你不想,我也不勉强。”她优雅地站起,做出送人的姿势,“只是本想着有另一个灵视者进来,我能把探寻魇境的法子传授他,好救更多人,现在看来是没办法了。”
“灵视者?”
“是啊,你也能看见吧,物质世界之外的能量,子不语的生死亡灵、神鬼妖魔。”
楼云天瞬间身体紧绷:“宁鸣声给你说的?不对,他不知道……是林松照?”
“不,和他们无关。孩子,专心看我,不要分散精神。”
楼云天将信将疑顺着她的话动作,当他凝神的一刹那,蔚蓝幽光从单书臣的身上漫出,像极了他在魇境里所见黑影散发的雾气,只是蓝光并非黑雾,清幽朦胧。
他眨眼,发现这幽光愈演愈盛,最后竟充满整座办公室,险些顺着缝隙露出窗外。
“看到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发现你的原因,在我眼中你也是一样的,光芒夺目,你的天赋远在我之上。只要你愿意加入梦管局,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更多魇境,救出更多无辜的百姓。”单书臣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太有压力,你拒绝也没问题。只是……那样会有更多人被卷进魇境,再无生还的可能。有时候上天赐予你特殊的能力,是为了给予你不同的使命。”
她顿了顿,温和地笑着:“和你说这么多,回过头你就得忘了,那我也不在多话。你随小季去后勤部那边,他们会带你走流程的,不用怕。”
单副局说着就要去喊候在隔壁的季予行,却被楼云天阻止。
他心底暗骂自己明知是激将法但依旧中了计,姜还是老的辣,下次果然不能单独见这些老狐狸,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但骂完又长舒一口气,无奈地说:“您别这样,我决定了,虽然不清楚我这能看见乱七八糟东西的能力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只要能救更多人的话……我愿意加入。”
“欢迎你加入梦境管理局,楼云天同志。”
楼哥:我靠,阳谋,这绝壁阳谋!
单副局:(笑)哎呀,说什么呢这孩子。
林sir:……(孩子太单纯了怎么办,求教.jpg)
季予行:???你们在演什么呢,我咋看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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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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