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雨盛，楼云天觉得有些气闷，推开窗，丝丝雨滴飘入，沾湿他的发丝，给人平添一分柔软。
自从答应了单副局进入梦管局，他就被安排了入职培训，除开第一天让他休息了一日，接下来几乎每日都有繁复的课业安排，简直梦回考试周，学得他有些疲累。
他自问没有那么大爱无疆，可当时听到单书臣提出他的加入可以救更多人后，脑中闪过无数不知来自何处的片段，老老少少在火海中哀嚎，或许是什么纪录片又或是电影的内容，无形中烙印在他脑海里，因而有些触动，这才提出加入梦管局。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能借此机会真正了解自己那与众不同的能力，无论是好是坏，好歹能知道更多真相——这一点他始终没能放下。
他从没跟人说过，幼年见到了告诉姑妈，却被告知是小孩子看多了动画片想象力过剩，许多孩子都会因为孤独而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他将信将疑，但为了不给大人添乱，也就没继续哭闹，自那之后每次看见奇怪的东西都只是习以为常地敲敲自己的脑袋，像个小大人一样对自己说：“云天不害怕，那些都只是来自于我充足的想象力，是天赋，但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将大人们对他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
“老季，副局说我和她的能力一样，天赋比她还高，这话究竟是为了骗我进来才说的，还是真话？”楼云天沾够了春雨，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后重新合上窗户。
“梦管局的人几乎人人都有超越普通人的特殊能力，可绝大部分只是诸如力量更强，能搬运更重的物品，或是视力更好，能看清更远的目标这一类相对来说更无关紧要的能力，因此被安排在后勤部门或者非执行部居多。但单副局长的能力十分特殊，整个梦管局最初的监测系统就是根据她的能力所创造的，她能看中你就说明你的能力也很不寻常。”面前的季予行难得正经，作为他的一对一培训老师负责地回答他所有的问题，“就目前你的体检信息可以看出来，副局没必要说谎忽悠你个小辈，哥们儿，你就认了吧，培训结束你就得开始接受牛马生活咯。你个大少爷原来肯定没吃过那么些苦。”
“哦？正经出任务就算了，为什么还得吃苦？”楼云天捧着茶杯，这几天没少从副局那偷茶叶，国学大师的茶非同一般，比楼总的还更讲究。
季予行摇摇头：“啧啧啧，年少无知。和副局同样的能力简直是金钵钵，你铁打的得被分进执行部，咱们本来就缺人，你来了多半得一个顶十个用。”
他见楼云天疑惑，不紧不慢地给他满上一杯茶，缓缓道：“是这么回事，副局的能力不仅是被当成探测仪的，你猜她为什么说拥有这个能力的你加入了能挽救更多人？跟找到更多副本有一定关系，但是关系不大。”
见他玩心大起开始卖起关子，楼云天配合地做出求知若渴的样子：“老季你的意思是说副局她诓我？”
“嚯，您别在这给我戴帽子，我可没这么说。”季予行摆摆手，“你这能力的特殊点其实是跟副本内部有关。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执行官进游戏都不能替代玩家完成任务，关键的点必须是玩家自己去做，并且我们的身份也是不被魇境所接纳的，所以每次我们都更像是一个辅助和旁观者。但副局不一样，她可以成为玩家。她的能力就特殊在一旦进入魇境副本，她的身份会被认定为玩家，而非外来者，梦管局几十年下来，只有寥寥数人有这能力。你说她见着你是不是得想着把你忽……劝说进来？”
怪不得可劲儿忽悠呢，原来是这样。楼云天心想，不过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如果副局的能力和他如出一辙，只要能完全取得单书臣的信任，知道自己这个能力的真相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说这里几十年也还有别人有这能力，他们人呢？”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季予行变了脸色，支支吾吾的样子明显是有什么话得瞒着不能说给他听，但老季是个直肠子，憋了半天没憋住，绕了个弯子和他说：“几十年下来也就没几个人，我这也没什么印象。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单副局着急把你招进来吗？”
“不就是因为我这身能力？”楼云天皱眉。
“是也不是。”季予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耳边，“我从宁队那儿听来的，你可不能给别人说。”
楼云天心里翻了个白眼，听来的？怕是偷听来的吧。
“单副局进不去副本了。”季予行道，“她没办法再亲自进去救人，之后也会彻底退居二线，现在着急找接班人呢。”
楼云天指了指自己：“她想培养我接班？你没开玩笑吧，先不说别人了，你们宁队能答应？就算他没问题，能过局长那一关？”
季予行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好好学，过了培训期去出任务，自然一切答案都能揭晓啦。”
说罢，他看了眼时钟，高兴地宣布今天的培训结束，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一摇一摆地离开了。
屋内楼云天眉头紧皱，他忽然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但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别的法子，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整个梦管局，他唯一能勉强称得上信任的人就只有林松照，这两天一直没见着他人影，从小王那听说林队又出任务了，于是偃旗息鼓，乖乖参加培训。
这入职培训非同一般，从早到晚给他排满了从刑侦知识到紧急医疗甚至各地人文历史、神话传说等等不同内容的课程，直接给人忙得脚不沾地。若不是其中一些内容早有了些底子，譬如化学物理，不然学这个离谱的神话背景炼金术课不知道得掉多少头发。
他本想着问问林松照关于这个培训的内容，以及上一个副本里他时不时能看到的关于林松照的奇怪画面，但怎奈时机不对，前期死活见不到人，后期他根本就忙忘了，等他回过神来去问的时候，林松照已经又进了一个魇境。
就此忙碌地学习生活，直到培训结束的倒数第三天他终于又得到了林松照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在大厅侧面的花园跟着单副局打养身操时，看见了凭空出现在花园里的林松照，以及他手里抓着的一个年纪不超过十八岁的小男生。
而对方的手狠狠嵌入他的腹腔，血流如注，眼中满是恨意。
“林松照！！！”他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单书臣拦住。
只见单副局挥手点亮手环，下一秒，警报声响彻云霄，训练有素的后勤人员冲上来分开了两人，对林松照实施了急救，同时把小男生用束缚衣铐死。
少年面色狂傲，似乎是复了什么千古大仇，爽朗大笑，笑到后来嗓音嘶哑，又开始哭，泪水杂糅着血迹，铺满他一脸。急救人员将他的脸擦干净，发现血迹是从脸侧一道蜿蜒的伤痕上渗出，连忙做了处理。
他看上去和同龄人对比过分瘦削了些，也不知是在副本中经历了什么，竟仿佛和林松照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疯魔至此。
脸干净了之后，楼云天才发现这孩子长得像是游戏里捏出来的精致人偶，无官无一处不精雕细琢，却因此失了些人气儿，配上那道骇人的侧脸伤痕，蓦然生出些邪气，像是下一秒他就会挣脱束缚，把所有人送进地狱。
但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这样？
难道真的是培训老师说的那样，他所经历的副本在真正残忍的魇境里根本排不上号，虽不知为什么期间莫名脱离了梦管局的监控，但程度就算个小孩子过家家，真正恐怖的副本能扭曲人的心智，抹杀人性，化人为魔。
他好奇地靠近少年，拨开对方挡住双眼的刘海，露出一双满汉恨意的眸子。
可当他出现在对方视野里后，少年停止了哭泣，呆愣地看着他。他以为这孩子是失了神，连忙喊来急救人员，也不再看对方，转而去问林松照的状况。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少年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眼神从不可置信的惊诧到失而复得的喜悦，变幻至最后，又重新回到了一种悲切和哀怨中。
林松照已经被转移到急救室里，说是急救室，梦管局里的急救场所却和大众认知里医院手术室的样子大相径庭，这里放满不同的医疗效果道具，全是这几十年间从魇境副本中所得，医生也不是单纯的医生，全都是精通这些医疗道具的执行员。
也因此，不需要完全的无菌环境，楼云天得以近距离观看了一场梦管局特色的急救。
他这才发现林松照的头发长得过长了些，身上的衣衫也不再是现代的装束，可细究下来也不像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主流服饰，或许是什么痕迹消失了千百年的少数民族服饰，又或者是什么历史未能记载的边陲小国着装。
林松照一头乱发长及脚踝，此时散在手术床上，脑后玉器制成的束带松松垮垮地束着发尾，他还算清醒，见楼云天来了，下意识伸出手要触碰对方，被楼云天一手握住。
“我没事的，别担心。”他的声音十分微弱，楼云天从没见他这幅样子，剧痛汗湿了脸颊，面色发白，嘴唇失去血色，本来瓷白的肌肤直接呈现失去生命力的灰白。
说完这句话后，那双夺目的桃花眼渐渐失神，恍惚间，他冲着楼云天露出一抹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微笑，嘴里又喃喃着什么，但楼云天凑上去也听不清，只能眼见着他合上双眼，自己被医疗执行员推开。
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仿佛看见一片血海中衣袍染血，却傲然挺立的白袍少年，手持长刀，恶狠狠地冲周围试图趁机攻击的家伙们威胁道：“即使我身死，你们也得不到。有本事一起上，给我省点事，把你们一并送入黄泉！”
他似乎不是附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旁观，这视角看上去浮于半空，像是卑鄙的偷窥者。
少年的威胁只制止了他们几息，随着一声兽吼，群起效尤，尖锐的怒吼声此起彼伏，下一瞬，便是铺天盖地的恶鬼妖魔同时向着少年奔来。
“你别在这捣乱，这么点伤，林队不会有事的。”季予行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思，楼云天一愣，最后看了一眼林松照，就被季予行拖出急救室，
出门的刹那，他们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壮年男人擦肩而过，季予行下意识行了个礼，男人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明显不是一般人。对方没搭理他们，直接进屋和医疗员攀谈起来。
门关着，他们听不清屋里在聊什么，但紧接着是匆忙赶来的单副局。她安排好了一切，连忙过来查看林松照的状态，路过他们俩时温和地打了个招呼，让季予行把楼云天带回去继续上课，就转身进了屋。
“贵局领导也都是风风火火的，宁鸣声那样是上行下效啊。”楼云天想问林松照具体什么情况，但想到自己连培训都没过呢，连正式员工都还不是，怎么好意思去问人家大执行官的状况，于是到嘴的话憋了回去，吐出来的就是这口烂话。
“我还没介绍你就认出来啦？怎么样，局长这英姿，实在伟岸，令人倾佩对吧？”季予行道，“不过我还以为你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呢，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被我拉出来了。话说过来，你怎么就敢跟这高岭之花扯上关系的？别是副本里……看你人不错，我可跟你提前说了，别想有的没的，这花不敢随便摘，过去见色起意的全被大美人收拾了。你安心当同事，时不时看他那脸给自己养养眼就行了。”
他话音未落又盯着楼云天的脸的啧啧道：“你还别说，刚见你那会儿黑黢黢的，这段时间养白了，你小子也秀色可餐啊，以后这局草之战还有的打。”
“不会说成语就别乱说……”楼云天拍掉他试图碰自己的脸的手，“走吧，回去上课了，老师。”
“哟，这是害羞了吧，你小子这脸至于害羞吗，原来不可能没人夸过吧？”季予行凑上来，两个人勾肩搭背地朝‘教室’走去，“我跟你说，这局草每年都有投票，还有根据这个起的局子，听说林松照没来的时候，赔率还没那么大，现在基本毫无悬念都是他——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应该去选局花，但没人敢提啊。”
季副队压低声音：“现在你来了，说不定这局子能颠覆，我能不能财富自由就靠你了小楼！”
楼云天沉默半晌，斜他一眼，提高声音道：“违规搞这个，你小心进局子。”说罢，头也不回地领路走前面。
季予行在后边跟着，一边压低声音骂他，一边大声说些“误会误会，别信这毛头小子”的话。
随着两人的背影离开，急症室的门被推开，一男一女走出来。
女人看着这两个大小伙子的背影笑个不停，男人先开了口：“应该好好提高这群小子的素质培养了。”
“别这么一板一眼的，咱们年轻那会儿有过之无不及。”女人话锋一转，“说起来，林小子这次真险，要不是最后脱身出来，怕就会被困死在那个游戏里了。”
“是啊……咱们去看看那个跟着一起回来的孩子吧，应该还能问出些东西来。”
男人说罢，两人走向了和楼云天他们相反的方向。
慢慢走剧情咯，再有两章左右进下一个副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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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