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湛高中的成人礼,是在高三的上学期,三月下旬。
而当时的向燊早已转学了,并没有参加这场隆重的十八岁成人礼。
遗憾吗?
当然遗憾,再一次错过,向燊苦笑。
刚对某个人感到好奇,刚劝服自己尝试接纳这方糟糕的天地,结果竟是要离开。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留下什么。
而这个人,到最后都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眼眶微涨,鼻尖酸了。
痛苦尾随岁月,日复一日,咄咄逼人。
这份感情过于寒碜,却无法泯灭,在心间浮浮沉沉十多年,始终无法真正放下。
她执迷不悟耿耿于怀,明明最是清楚,这个世上,求而不得的人,远比得偿所愿的人多。
“是高三上学期?”向燊吸了吸鼻子,凝视着蒋炅儿的背影问道。
“是啊。”蒋炅儿没注意到她变得低黯的语气,“你忘了?咱们不是整个年级都去了吗,记得好像是三月还是四月。那时候我被班里那群臭崽子推出去当小组负责人,不仅要爬山,还要帮老师干杂活,可累了。”
那时候……向燊听着蒋炅儿喋喋不休但怀念无比的话,转看江景,好半晌才开口,“我转学了。”
车速慢了下来,不远处,打卡点的工作人员正朝她们招手。
蒋炅儿却在这时刹停了自行车,无视工作人员的示意,双脚撑着地面,停在了原地。
转学了,是因为被欺负吗?蒋炅儿转过身,对上向燊的眼睛。
发红的眼圈,她不信这是被风吹的。
心顿时扯起一阵痛,一抽一抽的,像被千百根细针狠扎。
“你想去吗?”
去哪里?向燊不解,眸中带着疑惑。
“去那儿。”蒋炅儿指着山湛高中举办成人礼的地方,“我带你去。”
向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抿唇。
不想。
起码现在不想。
“能约定下一次吗?”
良久后,向燊问道。
下一次,如果能有下一次,就约定在那时候吧。
犹记得转学前那个春节,原以为过年后还能回来,谁知道不能了。
没有下一学期,没有下一次。
也没有了蒋炅儿。
“当然可以啊,只要你愿意,随时奉陪,”
蒋炅儿不知眼前人尝过的所有酸苦,笑得一如既往灿烂,她恨不得马上填补向燊的遗憾,提议道,“那我们下周末去吧,下周末刚好‘五一’假期第二天,到时候我们走一趟‘重回十八岁的成人礼’之路,那天你们公司放假吗?”
果然是个急性子,这就计划七八天后的事了,向燊无奈笑笑,“还没出放假通知呢,到时候再说。好了快走吧,服务台的工作人员一直盯着我们看,太尴尬了。”
“遵命!”看到向燊脸上又有了笑容,蒋炅儿傻兮兮地敬了个礼,赶紧往打卡点骑去。
接下来的四个打卡点,蒋炅儿和向燊走得慢如蜗牛。蒋炅儿贪玩,拿出早上买的泡泡枪沿路吹泡泡,透明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随风往蔚蓝的晴空飘去,最后一个个破落在古朴的石板路上。
浅色的水痕残留,短暂地印下半月或全月形状的圈纹。
向燊在飘飞的大大小小泡沫中笑得开心,蒋炅儿围着她玩泡泡枪,嘴里还说着‘给燊燊小公主送上最梦幻的泡泡’,惹得路过的小孩羡慕又眼红。
燊燊小公主嗔她幼稚臭不要脸。
一路走走停停,笑乐游玩,两人将近六点才到达终点,服务站点的工作人员都准备下班了。
盖上最后一个打卡印章,向燊满意地收起活动小册子。
“你签个名。”蒋炅儿把自己的小册子递给她,“我也签了,咱俩一起走的二十公里,留个纪念。”
向燊一愣,接过她手中的小册子,竟见蒋炅儿签的是‘向燊’。
“你怎么签了我的名字?”向燊不解。
“那你签我的名字呀,我的名字容易写。”蒋炅儿笑眯眯,一副大灰狼摇尾巴的模样。
懂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向燊只觉好笑,一笔一划地签上那个曾写了无数遍的名字。
无人知晓她的心事,但笔墨知道,纸张知道,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蒋炅儿’知道。
她的小本子里,每一页都是这三个字。
草字头下,藏着一位小小将军,被压扁的日,气得冒火,再添一撇一竖弯钩,构成了她思念的全部。
太熟练了,或许,连蒋炅儿本人都没她写得多。
“你的字比我的好看多了。”蒋炅儿在她身旁看着,竖起大拇指夸道。
这是第一次,在蒋炅儿面前签下这个名字。向燊笑了笑,把自己的小册子也递给她,“轮到你了。”
轮到你写我的名字,轮到你认识我,轮到你在意我,轮到你喜欢我……
若后会有期,那就今天吧。
时间已经不多,别等了,别拖了,再蹉跎,又要错过了。
向燊心里生出勇气,看着蒋炅儿说道,“晚饭,我想和你一起吃。”
蒋炅儿在小册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口说道,“我本就打算和你一起吃,你想吃什么?”
向燊自然不会坦露自己此刻暗藏的小计划,“都行,你定,这方面你懂得多。”
“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消耗大,吃点补身的吧。煲仔饭怎么样?黄鳝煲仔饭好吃,或者吃炸的,炸云吞炸春卷之类的?”
向燊听着也犯了难,两人边往家里走边讨论晚上吃什么,光是听蒋炅儿列举的餐馆菜系,向燊都开始饿了。
但最后,晚饭在蒋颖欣家里解决。
回村的路上,两人还在讨论晚上吃什么,蒋颖欣打来电话,说是家里吃鱼生,让蒋炅儿赶紧回来,蒋颖欣父亲钓到两条大鲩鱼,高兴得就差开大喇叭通知全族人来庆祝。
蒋炅儿把向燊一同带上,还笑嘻嘻对电话里的蒋颖欣炫耀,“我带家属。”
“我知道,你的家属比你还早到。”蒋颖欣没好气说道,“姑婶母正在我家和我妈打麻将呢,你赶紧的,经过村口顺道去祥伯的杂货店买两瓶酸荞头。”
汪女士也在……
蒋炅儿没顾得上酸荞头,生怕汪女士生气,盯着手机踌躇了好几秒,但转念又想,不管了,反正让她抛下向燊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两人到了蒋颖欣家,众人得知她们参加徒步活动,纷纷询问路途趣事,蒋炅儿说得兴高采烈,向燊不时补充插言几句,气氛轻松融洽,只有汪女士一言不发。
客人多,向燊起初并不在意,可当对上汪女士的眼神,心里不由猛一咯噔。
那是不认同的眼神,是避忌的眼神,是反感的眼神。尽管不明显,但向燊擅察言观色,马上注意到了,并猜测其中缘由。
最大的可能是,汪女士知情了。
这个认知让她坐如针毡,仿佛偷穿主人衣裳的卑贱女仆,暗藏的真实与阴谋难登大雅之堂,俨然不被认同的小丑,时刻担忧主人冲上来撕开不属于她的面具。
后背冒出冷汗,向燊不知道蒋炅儿与汪女士摊牌了,控制不住的担忧害怕,满脑子只剩下‘怎么办’……
怎么办,要告诉蒋炅儿吗?可说不定只是自己多心胡想,而且那是蒋炅儿的妈妈,假设真的告诉了蒋炅儿,之后呢?
之后你想让蒋炅儿做什么?
向燊,你到底想得到怎样的结果?
让蒋炅儿和你自己一样担惊受怕,让她承受来自至亲之人的猜忌?
向燊惶然,退缩了。
一同退缩的,还有她蠢蠢欲动的心意与勇气。
果然,和十七岁的向燊一样,二十九岁的向燊依旧毫无长进。
窝囊。
鱼生鲜甜,新鲜宰杀的鱼肉片透薄晶莹,拌上姜葱丝香油等配料,格外美味。蒋炅儿问向燊是否吃得惯,向燊点头,她老家也有海鲜生腌,吃生肉不算什么。
“我只吃过一次生腌。”蒋炅儿啃着香香脆脆的炸火卷,惋惜道,“而且是不正宗的生腌,那味道要多怪有多怪,一个劲的辣,和网上说的压根不一样。”
向燊抿唇笑笑,本想说以后带她到老家尝尝正宗的生腌,可话未出口,已被理智及时遏止。
如何敢承诺以后,至今仍惶惶未卜。
她胆怯地往汪女士的方向看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晚饭后,汪女士留在蒋颖欣家打麻将,蒋炅儿和向燊先回家。
临走前,二人向长辈们礼貌道别,蒋颖欣一头粉色的头发在黑夜中格外亮眼,和蒋炅儿聊着家常话,向燊站在门边等候,往屋内望去时,不小心对上汪女士窥视的目光。
短短一刹,血如倒流。
剥去糖衣的苦药,在喉咙彻底融化、翻腾,泛滥的涩意顺着神经侵蚀她的理智,攻击她的良知。
没有犀利的措辞,没有凌人的盛气,一个隐含厌恶的眼神,足以让她山崩地裂。
耳鸣得厉害,向燊听不见蒋炅儿唤她离开的声音,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蒋炅儿留意到她变得煞白的脸色,担忧,“是不舒服吗?”
说着又去摸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冰?”
带着暖意的体温让向燊猛一激灵,慌乱间匆忙缩回手,头顶那一道视线凌空刺来,扎得她千疮百孔,心有余悸。
蒋炅儿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身后,恰好看到汪女士仓促转身的背影。
一霎明白过来,蒋炅儿牵起向燊的手离开。
向燊惊惧,害怕得连忙挣扎,蒋炅儿却不松手,她的力气比向燊大,执意牵着向燊。
“别怕。”蒋炅儿抬头看了看无星的夜空,声音沉稳笃定,“我跟我妈说了,她知道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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