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炅儿没谈过恋爱,在感情|事上尤为迟钝生疏,零经验下,她对爱情的有限理解,全取自于纸片上。
她笔下的人物,对爱情坚贞,忠诚,是过时且愚蠢的至死不渝。
自然清楚现今社会下,信奉这样的爱情观可笑至极,就连蒋炅儿自己也无法保证对向燊的喜欢永久长远。
但哪怕只是立足当下,哪怕只有短暂一瞬,仍希望这趟携手旅程,光明正大。
不辜负相遇,不辜负相识,不辜负心中情意,直至结束之日。
所以她才执意出柜,汪女士不认同也没关系,但必须知情。
这是她耿直思维下所坚守的担当和原则,无论是不是向燊,她都不愿意身边人没名没份,为自己受半丁点委屈。
然而,蒋炅儿所铺设所努力的一切,在向燊眼中,都是重重的枷锁。
她从未奢求过蒋炅儿为她改变。
大摇大摆地走进蒋炅儿的世界,主导着这场求而不得的开始与结束,由始至终,她仅希望蒋炅儿在意、上心,希望蒋炅儿知道有向燊这个人。
其余的,于她而言都是压力。
她不愿被汪女士敌视,更不愿成为蒋炅儿挣破牢笼的出口,她拧巴自私,只想任性一场,让自己从过去中释怀。
根本不愿背负任何责任。
可现在,蒋炅儿竟然公开了,汪女士也知道了。
一切都脱了轨。
向燊脑中片片混乱,如愿以偿,蒋炅儿在意了喜欢了,可弄巧成拙,蒋炅儿毫无征兆地出柜,告知了家人。
但蒋炅儿做的这一切,根本不值得。
她的目的不磊落不纯粹,她的初心太自私太龌龊,刻意的接近,挫劣的哄骗,所有乔装与圆谎只求次抛的快乐。
若某一天,自己虚伪的马脚与自私的初衷被发现,到时该如何自处?
向燊惶恐难安,不敢心存侥幸。
更何况,她的到来并非带着祝福,背后掩埋着虚浮的海市蜃楼,眼前是一潭没有未来的死水,腐霉发臭。
心中的欢欣抵不过汹涌的恐慌,向燊拼命挣开蒋炅儿的手。
街道无旁人,孤寂的路灯下,两道影子拉得长长的,覆在角落处的浅水洼上,反射出微弱的银光。
没有等到向燊的回答,反被用力推开,蒋炅儿茫然错愕,注意到向燊灰败的神色时,更加手足无措,“向燊……”
向燊双唇微颤,连指尖都是凉的,如坠入冰窖,四肢百骸神经末梢被寒意封锁。
终于听到岁月对岸传来的回应,她却无一丝喜悦,相反地,庞大的惧意先一步侵压意识,逼得她无所遁形。
甚至,她无法说出自己畏怯退缩的原因。
呼吸困难阵阵头晕,明明已经张口呼气,嘴鼻却像突然蒙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塑胶薄膜,霸道地掠夺她仅存的呼吸。
“向燊?”蒋炅儿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知道她是过度换气,顾不了那么多飞快上前拥着她急喊,“别逼自己用力喘气。”
可向燊此刻视线花白,胸膛急剧起伏,双腿发软根本无法站立,神志不清缓跌在地。
蒋炅儿眼疾手快扶住她,让她平坐自己怀里,没有纸袋,蒋炅儿心急如焚,不得不拱弯手掌,半覆掩在她的嘴边,不住地哄,“向燊,慢慢呼吸,顺着我的话去做,吐气,吸气,慢一点……再来一次,呼气,吸气……”
兵荒马乱。
不知多久后,向燊终于平复过来,她眼圈发红,压抑着泪意,疲惫地缩在蒋炅儿怀里。
“好些了吗?”蒋炅儿抹去她额上的汗,紧张道,“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来,我背你。”
向燊摇头拒绝,低哑着声,“不用。”
“可是……”蒋炅儿满目担忧,“你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向燊再次摇头。
最后,蒋炅儿只能把向燊背回家。
脚踏清冷夜色,心头重得沉甸,仓促的表白没有得到预想的欣喜与浪漫,让蒋炅儿格外狼狈无措。
可眼见向燊情绪激烈反应抗拒,根本不适合再提这个话题,蒋炅儿不得不把满腹的疑惑吞进肚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向燊。
回到向燊的房间,向燊没让蒋炅儿进屋。
一路上,蒋炅儿都在揣测向燊的想法,始终寻不到突破口,现在还被拦在门外,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甚至差点脱口而出,只恨不得马上问出一个答案。
但对上向燊黯寂寞无神的脸,硬生生止住了所有言语。
“那,你早点休息。”蒋炅儿略显局促,声音微哑。
向燊抿唇看了她一眼,垂眸点头,轻‘嗯’了一声,关上了门。
扼喉的窒息感终于散去,向燊瘫坐在地上,表情木讷眼神呆滞,望着窗外遥遥的虚空。
屋内只开了玄关灯,光线不足,她脑子恍惚,无力靠墙,衣衫残留蒋炅儿的体温,但过于单薄的余温不足以暖融内心,一股瘆人的凉意从后背爬出,飞快地钻进皮肤、血液、神经。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汪女士知道了,蒋炅儿胆大,居然有勇气对外公开,那是不是代表,以后会有更多人知道?
可从一开始,她就给这份荒谬的单向追逐锁上了保险栓,早早打好预防针,留了后路,就等着未来的某一天彻底离开。
自私的人从不设想天长地久,她处心积虑,罔顾蒋炅儿的立场,刻意忽略蒋炅儿可能受到的伤害,牺牲这一切,只为了让自己释怀。
十恶不赦的撒谎精!胆小鬼!
喉间的酸楚再也忍不住,眼泪缺堤般哇哇直流,手上的帆布包扔到了地上,包里的东西摔了出来,最先入目的是徒步纪念册上,蒋炅儿签下的‘向燊’。
泪水模糊视线,向燊伸手想把册子捡起来,却看见一旁的手机。
手机界面微亮,再次传来无声的提示,多达数百条,是向母这几天的联系信息与未接来电。
积攒的消息化成频闪不断的红点,宛如贴上催命符的恶魔邪眼,死死锁紧浑身发颤的向燊。
吓得向燊陡然收回了手。
看不见未来的前路,她没有踏出第一步的勇气。
长夜深深,泪痕干得慢,黏腻地附在脸上,痛苦有了实体,黑暗中,向燊解锁手机屏幕,点开向母长长的语音信息。
一共两百七十四条,每一条都藏着竭斯底里恶毒无比的言语,她脸容麻木,但听得认真。
“向燊!你死哪里去了!你敢不接我的电话!你对得起我吗!你跟你爸一模一样,都是没有良心的贱人!”
“我真想当没生过你!要不是你我也用不着过这种日子,你现在居然敢不回我消息!不要让我找到你,我现在恨不得拿刀砍死你!”
“你个不正常不知好歹的贱货!你到底跟谁跑了!向燊你就是个讨债鬼!你就该死!你最好死在外头,永远都别回来……”
……
尖利的嘶骂从话筒喷涌而出,刺穿黑夜,刺穿耳膜,扎扎实实地刺进心脏。
向燊听着听着,笑了。
不痛了。
用一种痛覆抵另一种痛,是最好的疗愈办法。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撑过来,无理又怎样,歹毒又如何,习惯了。
十多年来的毒骂早已把她练成铜皮铁骨,心是僵的,是硬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与蒋炅儿相反,她从来都不幸运,无缘体会尊重包容的滋味。
将近三十年的母爱,背后全是喘不过气的重重压迫。
全部语音停下时,已将近凌晨两点,向燊眼皮红肿,几乎睁不开,她撑着墙壁想要站起身来,但小腿一下子充血,发麻得厉害,不得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定在原地。
房间寂静得可怕,月光从窗户荡进,把屋内一切映照得像过曝的底片。
而她,是黑暗底片中,最渺小,最奇怪,最薄情的存在。
不远处的蒋家主楼,仍旧亮着微弱的灯光。
蒋炅儿盯着安静的手机,不时在电脑搜索‘表白惹对方生气怎么办’、‘表白失败的原因’、‘表白怎么样才算成功’、‘如何哄对象’等关键字条。
这届网友脑洞堪比黑洞,提供的答案五花八门,就是没有一条正经实用,甚至劝分不劝和:真诚建议别自恋别上头别纠缠,对方明确表达了拒绝,请礼貌放手。
真的这样吗,蒋炅儿看着一条条回答发了愁。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蒋炅儿仔细复盘今天经历过的事,徒步时气氛很好,有说有笑,向燊看着很开心,到蒋颖欣家吃饭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向燊还夸鱼生很好吃,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冲动说了喜欢?
可向燊,不是也喜欢她吗?
二人相处的种种迹象明显偏向暧昧,之前自己也有过几次大胆的试探,向燊对此并没有抗拒,怎么今天一下子变了?
百思不得其解,蒋炅儿猜不透向燊反常的原因,对着电脑屏幕一头雾水唉声叹气。
夜越深越是心神不宁,蒋炅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出租楼,已是凌晨两点多,楼层只有二楼亮着灯光。
向燊还没睡吗?
蒋炅儿忧心,本打算拿起手机发信息,但一想到今晚分别时向燊的态度,手顿住了。
告白被自己搞砸,如果再贸然打扰,说不定会令向燊更加厌烦。
蒋炅儿不敢再轻率行事,收起手机,心里盘算着抽空和向燊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事情是不能沟通的,更何况她已经向汪女士出柜,父母家庭于她而言不成阻碍,她们只需要直面内心,循心而行。
蒋炅儿信心满满。
只是,她一直寻不到沟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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