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时间轮

圣殿山渐渐回暖,织在圣殿山外的结界随着百里墨云的离开土崩瓦解。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整座圣殿山随着日头一点一点挥发,化作晨光中的七彩流沙,漫过天际,向着整个洪荒飞散而去。

一切变得飘渺无一,圣殿山在世人面前留下的印记也随着流沙缓缓消磨殆尽。

尉迟凌霄坐在榻沿,看着百里墨云如同蝉蜕一般,一层一层,褪去原本的容颜,布满皱纹的脸上衬出的年纪要远比初见时茶寿之年更为过。百里墨云并不是没用驻颜术,而是在用驻颜时已经是这般模样了,百里墨云终归没能听他的话,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将圣殿山占卜术,一施再施。

百里墨云明知窥得天命,是要折阳寿的,却是义无反顾;明知尚未修得仙体,拿生灵续命,是要遭九世雷劫,永世轮回于牲畜道,却依然沉迷于此;明知尉迟凌霄消失在六界三生之中,为何还要逆天命,去等一个不知结局的人……那么多个明知,那么多惨虐的后果,却没有一个能阻挡百里墨云的决心,百里墨云你终究将你自己置于何地?

尉迟凌霄将百里墨云藏在暗格里的续命灯找到,不过那用生灵三魂七魄所铸的灯油早已燃尽,唯有留下一根泛着青绿的灯芯。

所有人的命运因他而斗转,也因他而幻灭,这便是前世今生积下的业障因果。虽未毁天灭世,但却不是他想要的,亦不是这些人所期许的。时间轮一开,所有在破碎流年里出现过的每一个都理应得到他们命数里的圆满,至少百里墨云、流觞二人的结局就不该如此!

尉迟凌霄将续命灯放回木桌上,拿出一个类似罗盘的器物,上面镌刻有星宿的星图,星盘中隐隐标注着十二个时辰的星位。正下方的位置上镶着一把爬满铜绿的如意锁,可以左右转动的星盘被这如意锁牢牢扣死,罗盘的背面,便是开启时间轮的咒语,大抵历史悠远,印上的咒文并不清晰,不过也能分辨一二。咒文的样式甚是眼熟,却是与元清境内的祭台出现的符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或许它这和青木莲祭灯一样都出自上古诸神时代。

不过好在,赫连陌将咒文的内容写在了发簪之中,至于如意锁的钥匙,赫连陌却只字未提,该如何开启时间轮唯今却显得极为棘手。但纳塔族怎会知晓咒文的内容,上古神器流传至今,也只听闻赫连陌启用过,其中似乎又有一些谜团让人不解。

倘若洪荒知晓时间轮的存在,纳塔族岂不在千年前就灭族了?况且纳塔族手握时间轮,逆转灭族一事简直轻而易举,可纳塔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东临灭了,唯留下了藏于深山中赫连陌曾呆过的纳塔族地。但仅存的纳塔族族长对于振兴纳塔族却无丝毫念头,直至真的全族被灭,都未曾开启时间轮逆转形势。倘若只是忌惮开启时间轮后的‘恶果’,灭族这一大事上也不该岿然不动,似乎不太说得过去,还是赫连陌隐瞒了什么?

赫连陌不是一直对于东临灭纳塔族一事耿耿于怀,既然拿着时间轮,为何不擅自修改过去,而是苦等他从圣殿山下山再一同灭了东临?当初打开了时间轮的赫连陌将他带回过去的时间点时,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弄个半死不活,那时的赫连陌究竟在想什么?赫连陌是不是投入自己写得剧本太过彻底了?

尉迟凌霄不想在理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而是拿起罗盘默念起咒文。罗盘散出的光束将星图映到屋梁上,之后就停滞了,尉迟凌霄看着星盘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了。如意锁不开,整个星图根本无法走位,更别提修改时间轮内呈现的过往,赫连陌将如意锁的钥匙藏哪儿了?

百里墨云在尉迟凌霄念咒时,便开始慢慢干瘪下去,身上不停地冒着青烟,青烟在百里墨云上方徘徊了一阵,便朝着续命灯疾奔而去。在离续命灯一尺的地方凝结成了灯油,缓缓滚落至灯芯,润泽了一片,火光亮起,续命灯被点燃了。

续命灯需三魂七魄作为灯油才能续命,一旦灯尽油枯,续命之人至多撑上三日。倘若三日内未续上灯油,续命之人死后便会被续命灯召集三魂七魄作为灯油继续燃灯,直至等到下一个宿主,续命之人才能到达冥界轮回,否则燃尽三魂七魄烟消云散。而作为灯油的三魂七魄都必须是阳寿未尽之人,未尽阳寿过半百者其作为灯油可续命一年。只要再灯油未尽前续上新油,此前作为灯油之人便可离开续命灯束缚,前往冥界,不过却要受尽十八层地狱之苦,才能轮回转世。转世后即为痴儿,直至找齐了三魂七魄。

尉迟凌霄被这突然亮起火光惊到,回首这才发现百里墨云正作为灯油点亮续命灯,于是想也不想便将一只手摁在了跳动的火苗上,当即被灼伤了手心。由于一时心切,也没留意到续命灯边沿锋利的切口,待到不由自主的缩回手时,手心除了灼伤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割伤。血顺着手心滴落,尉迟凌霄也不管这些,一把将续命灯丢进的火盆里,但依旧更改不了百里墨云的三魂七魄作为灯油的结局。

尉迟凌霄放下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时间轮,双手凌空比划了一阵,将百里墨云还未化作灯油的三魂七魄封印在了百里墨云身上,封印的过程中,手心的血撒得到处都是,溅在时间轮上,也溅在了如意锁上,整个时间轮起了微妙的变化,只听’嗑嗒‘一声,如意锁扣开了,映在屋梁的星图中心位置上,出现了在浦海海底的画面。

尉迟凌霄最想知道的便是百里墨云的过去,只是这一念头刚闪过,星盘便映出了百里墨云的画面。

尉迟凌霄这才醒悟过来,百里墨云自下山以来,做的占卜都仅为一个人,所以那日在神授池水底见到鬓角的白发,并不是他疲惫时的错觉。他去到元清境,百里墨云为了寻他不停地做着占卜,以至于需要续命才能活到现在,即便老得已经行动不便,仍然在为他做着占卜,祈求他的平安,可他晚了那么多年,才明白百里墨云的良苦用心。

悲伤过后,尉迟凌霄打定主意要回到下山前,不过在此之前,先要把聚灵珠的消息放还到妖界,待到所有人为聚灵珠之事大动干戈之时,再助流觞一统妖界。

想着尉迟凌霄便用意念催使着星盘对应的时辰开始转动,星盘中心的画面便开始倒退,与此同时,星盘将画面映到了尉迟凌霄身上,画面里的景象顿时立体起来,只是伊始所有的轮廓都有些淡,但随着时间的倒转所有的画面越发清晰起来。只是还未来得及更改过去,尉迟凌霄只觉得心口一痛,仿佛被人偷袭了一般,整个身体仿佛失了支撑开始摇摇欲坠,心口的痛楚逐渐扩大到四肢,时间轮随着痛楚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好似要停留在某个不在预期的点上。尉迟凌霄有些担忧,时间轮一停他便回到了过去,而百里墨云就会留在消逝中的圣殿山无人知晓。于是迅速转过背拉过木榻上的百里墨云就往身上扛,可越是这样急切地有所作为,莫名其妙而来的内伤就越重。

忽而,门外传来了老妪慌乱地呼喊声,随后便是一阵拍打木门的声音,尉迟凌霄唯恐有变加快了拖拉百里墨云的动作,怎奈百里墨云如同被钉死在榻上,无论怎么拖拽,结果都是躺在榻上岿然不动。

木门被人推开,门边的墙角出现了一团黑影,三两步后,便绕开屏风站到了木桌前。

进来的却是一个裹着貂裘,拄着龙拐的老妇。或许走得太过匆忙,头上叮当作响的配饰歪歪斜斜地立在斑白的盘发之间,眉心眼角的位置上满是风雪,厚实的貂裘上残留着还未拍干净的污雪,棉鞋被没过膝盖的积雪打湿,拄着龙拐的手被圣殿山逐渐锐减的寒意冻得通红,站在原地有些瑟瑟发抖。

老妇被眼前的画面惊得不知如何反应,不停地哈着白气,良久才从嘴里喊出一句:“百里师兄!”话语里满是悲伤,难以接受地朝着百里墨云走来。

老妇似乎看不到立在榻边的尉迟凌霄,满脸悲切地丢开了手中的龙拐,跪坐到了地上,扯过百里墨云干瘪的手臂,手心轻轻抚上早已凉透的百里墨云,喃喃地说道:“今晨,听闻圣殿山有变,朕都未来得及上早朝,便赶了过来,远远就看到圣殿山在漫天的风雪中渐渐消失……百里师兄,你说过你要等尉迟凌霄归来,然后告诉他你过去的万般不该,可如今你却一个人先走了,倘若他真如占卜所言归来了,这些你要由何人说。”老妇扶着榻沿站了起来,又说道:“当初就该阻止你的。”

尉迟凌霄试图去搀扶这位古稀之年的老妇,只是未果。尉迟凌霄记得钟离娴左手手腕上有一条从月老庙求来的红线,断过,被自己悄悄接上后,在断开的地方穿了一颗白玉珠子,至此之后钟离娴便一直带在身边。就在刚才尉迟凌霄看到了那根系有白玉珠子的红绳,虽然已经陈旧无比,过往却历历在目。老妇不是别人,而是一统洪荒的女帝钟离娴。

尉迟凌霄伸手轻轻抚上钟离娴的眉梢,时间轮却卡嗒一声响,停在了浦海之上,尉迟凌霄随着暗淡下来的星盘,彻底消失在了钟离娴身侧,离开的那一刹那,就见钟离娴回身看向了放在桌上的时间轮,一个掀桌将时间轮丢弃在了火盆中,朦胧中听到钟离娴说道:“一定是你夺走了百里师兄续来的命!”

钟离娴一直帮着百里墨云续命,所以至始至终都不肯相信百里墨云的死,直到注意到放在木桌上散出幽光的时间轮。

离开后,尉迟凌霄有些烦躁。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将时间轮留在了五十年后圣殿山上,所有想要更改的一切也都随时间轮的丢失搁置了下来。

关于时间轮的消息却在尉迟凌霄回归洪荒后许久都不曾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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