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愣了愣,不过知道自家姑娘一向这样风风火火的,没有在意。
魏央急匆匆地出门去中心大街看官府贴的告示。这段时间她潜心学医,都没有关注外面的事情,没想到一转眼就快入秋了。
快到八月了,那秋闱岂不是快开始了?
中心大街人潮拥挤,大家对着张榜处议论纷纷,魏央挤进人群,果然看见张榜处贴着八月初秋闱的告示,考场就在岑州东南的贡院。
魏央离开张榜处,满腹心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知道江珩礼能考上,可是就是因为他能考上,她才感到难过。江珩礼的才华不会让他止步于一方小小的天地。秋闱过后,他就能去京城了,可她去不了。
她一直在尽力赶上他的步伐,想和他并肩,可是他走得太快,她似乎永远都跟不上他。
魏央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家茶楼外,门扉古雅,雕花栏杆,灯笼高悬。这家不是钟家的茶楼,她无需顾忌有熟人在。
桂花红茶的香味飘出,吸引着魏央走进去。
茶楼内悬挂着很多文雅的画卷,魏央一幅幅地看过,茶客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议论声飘进魏央的耳朵里。
忽而,她听到了几句话。
“姓江?”
“是,贵人说要重点‘关照’姓江的,我查了考生信息,只有那个叫江珩礼的比较符合。”
“给多少银子啊?”
“白银一千两……”
“什么!一个学子值白银一千两?”
“谁知道贵人心里想的什么?”
魏央一惊,登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人要重点‘关照’江珩礼?是要害他么?
是谁?
据她所知,目前除了她,有前世记忆的人只有尹谌。
可尹谌不可能做这种私底下的事情,他若要对江珩礼做什么,无需这样拐弯抹角。
是谁要对江珩礼不利?
魏央立刻记住了这两个看似普通的茶客,回去派人查探——原来这两人其中有一个名叫汤达的,是本次秋闱的监临,监督管理全场乡试的工作,如果此人要在秋闱中做手脚,几乎是轻而易举。
魏央让小张带了两倍价格的银票,在某日一个巷子里拦住了汤达。
汤达看着黑巾裹面的小张,惊吓道:“你、你是何人!”
小张礼貌道:“听说汤大人是本次秋闱的监临,小的是来送银子的。”
汤达立刻道:“本官不可能受贿。”
小张道:“大人可不要区别对待,答应了别人,却不答应我们主子。”
汤达怒道:“你胡说什么,本官从不受贿!”
小张拿出两张银票:“我们主子若开出两倍的价格呢?”
汤达看着那银票上的数额,惊呆在原地。
小张道:“您意下如何?”
汤达踌躇了,他是聪明人,知道能拿出这个钱的肯定也是个不好惹的达官贵人,只好压低声音委婉道:“可另一个贵人的意思,我也不能不遵守啊。”
小张道:“另一个贵人只让您关照姓江的,可没准确说是江珩礼吧。”
对方竟连名字都知道,汤达放弃了:“好吧,你们主子要我做什么?”
小张淡淡道:“我们主子说,什么都不用做,像对待其他考生一样对待江珩礼即可。”
“就这?”汤达震惊道。
小张察觉不对:“难道另一个贵人不是要害江珩礼吗?”
汤达道:“当然不是!那位贵人是点名要江珩礼位居榜首。”
小张愣住了。
汤达试探地道:“那……你们贵人的意思是?”
“我们主子只说正常对待江珩礼,不能构陷污蔑做手脚,否则……”小张说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汤达忙道:“那肯定是不会的,贵人放心。”
“也不需要特别关照,我们主子说,江珩礼若有能耐,自能金榜题名。您只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小张道。
汤达点头:“好。”
小张转身离开了。汤达四处看了看,把银票揣进怀里,赶忙也匆匆走了。
魏央就站在巷尾的一个大笸箩旁边。
小张走过来,犹豫道:“央姑娘,汤达说……”
“我都听到了。”
小张擦了擦汗道:“是。”却又偷偷抬眼觑魏央的脸色,见她神情平静,有些费解。
不知道央姑娘拿这么多钱为何只让监临不动手害人,那可是两千两啊,央姑娘即便再能挣钱,这也让她这两年来存的钱全花完了,却只是为了让监临公平地监考。
小张道:“央姑娘,那个贵人是谁?”
魏央摇摇头:“我不知道。”
小张道:“那我们回去吗?”
魏央道:“你回酒楼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小张点头说好,先行离开了。
魏央走出巷子,看着秋意渐浓的岑州城,心中慢慢思索,是谁在帮江珩礼呢?她原本以为那人要害江珩礼,却不曾想是要帮他。可私下作弊让江珩礼位居榜首,对江珩礼也是一种侮辱。
他绝对不愿意这样金榜题名。
一阵风吹来,撩动魏央的裙裾。少女发丝如墨,随意挽起简单的发髻,眼眸似一泓秋水,清澈而宁静,站在岑州的街道里,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与周遭的景色融为一体。
今年是隆亨十四年,魏央十一岁了。
秋天要来了,今年冬天,先皇后蓝氏就会故去,郝宁很快即位为后,钟蓉也将要进宫。
一切都像被无形的大流推着往前走……
魏央想起江珩礼。
这两三年他进了岑州书院,和钟玉成、秋林邈同窗读书;休假的时候,他就去蒲老先生的书舍潜心修学。
时光匆匆而过,她竟然三年没见过江珩礼了。
这三年,她学会了一个又一个字,读了一本又一本书。她私下里写给他的信也快要塞满闺房的书橱,却没有一封寄出给他。她不想打扰他读书,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
前几年还小的时候,她还能仗着自己是不懂事的小孩无理取闹地缠着他,可随着年岁渐长,她似乎少了亲近他的借口,没办法像个小孩一样挂在他身上。
钟蓉已经回了京城,平日只和她书信往来。明年的春天,钟蓉就要进宫了,最近来的一封信里,钟蓉表达出了对她的不舍。
魏央想,命运真是神奇,这一世,钟蓉没有成为她的敌人,而是变成了她的朋友。
今日江珩礼在书院。
魏央叫了一架驴车,去岑州书院。
岑州书院比秋水镇的要气派很多,朱红色的大门宏伟厚重,上面分布着精致的铜钉,匾额上墨漆的字体苍劲有力,历经风雨依然清晰可辨。
这三年,胶牙饧已经在岑州变成了一道寻常小吃,魏央去小贩处买了一包胶牙饧,坐在角落的石阶上吃。
散学时分,书院的大门打开,学子们络绎不绝地走出。
魏央看见了江珩礼。
三年不见,他长高了很多,也更瘦了,青衫虽不华丽,却整洁素雅,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发丝微微飘荡,站在风中侧影清冷,宛如孤峭悬崖上独身而立的大树。
钟玉成和他相伴而行,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钟玉成说得慷慨激昂,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而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赞许。
魏央坐的位置太偏,他们没有看到魏央,魏央也不想去打扰他们,只是坐着。
当她吃完了一块胶牙饧,想过去时,却又有一群学子朝江珩礼和钟玉成围了过去,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向他们请教问题。
魏央的步伐停住了,默默注视着他们。
她忽然发现她和江珩礼之间已经隔了很多东西。
他不再是从前无人问津的少年,如今的他有了能谈论诗书的朋友,愿意向他请教的同窗,还有悉心教导他的老师,她的影子似乎在他的生命里淡去了。
魏央发了会儿呆,黯然地转身离开。
“小央妹妹!”
魏央步伐一顿,转回身,竟然是钟玉成叫住了她。原来不知何时那些请教的学子已经散去,他们都看见了她。
钟玉成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江珩礼也走过来。
魏央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江珩礼瞧,久别再见,他似乎有些认不出她,微愣地看着她,不过很快便垂下了视线。
他没说话,反倒是钟玉成笑道:“你终于来了!”三年过去,这位钟家大少爷也褪去青涩,沉稳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矜贵之气。
魏央道:“什么叫我终于来了?”
钟玉成打趣道:“我可一直想着你,不知道会体贴人的小央妹妹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魏央皮笑肉不笑道:“体贴地给你带麻绳和锥子,让你头悬梁锥刺股你干不干?”
“……”
钟玉成一幅一言难尽的样子:“那还是算了吧。”
魏央哼了一声,不说话地看向江珩礼。
钟玉成道:“得,我成多余的了,你们说话吧,我先走了。”
钟玉成知情知趣地摆摆手,带着书童先行离去了。
书院大门外人群渐少,黄叶飘扬落地,气氛安静又古怪。
魏央没话找话:“你……你最近怎么样?”
江珩礼道:“一切都好。”
沉默。
魏央继续没话找话:“蒲老先生还有为难你吗?”
他轻轻摇头。
魏央:“同窗有为难你吗?”
他继续摇头。
魏央:“睡得怎么样?”
“都好。”
魏央:“吃得怎么样?”
“都好。”
“书够看吗?”
“……”
江珩礼无奈而温柔地看着她,眼眸中隐约含着一抹笑。
魏央知道自己努力找话题的样子被他发现了,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嘛,你笑什么!”
江珩礼道:“我没有笑。”
“你笑了!”
他低声:“没有。”
“你就是笑了。”
“真的没有。”
“我不管,就是笑了!”
“好吧,我笑了。”
魏央看着江珩礼唇边弯起的弧度,反应过来自己的异常,尴尬地望天。
她这么怎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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