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汀兰院的院门被轻轻推开。阿蛮提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双丫髻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姑娘!”她远远地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雀跃,快步走到沈云芙面前,福身行礼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奴婢收拾好东西了,这就来伺候您!”
沈云芙正坐在窗边看书,抬眼看向她,微微颔首。
阿蛮放下包袱,便迫不及待地凑近,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语气急切:“姑娘,您这些年在药王谷过得好吗?我当年听说您被送走,难过了好久,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满是久别重逢的热络,全然没注意到站在廊下的春桃和秋菊脸色微变。
沈云芙合上书,目光越过阿蛮,落在那两个丫鬟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春桃,秋菊。”
两人连忙走上前,躬身应道:“姑娘。”
“老夫人已另行安排了你们的差事,”沈云芙缓缓开口,“今日便收拾东西,去账房领了月钱,往后不必再来汀兰院了。”
春桃和秋菊脸色一白,对视一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秋菊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奴婢们哪里伺候得不好吗?”
“与你们无关,”沈云芙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我身边已有阿蛮伺候,你们另行待命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春桃和秋菊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应道:“是,奴婢们遵吩咐。”
两人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往日里刻意的殷勤荡然无存。
阿蛮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喜悦淡了几分,有些疑惑地看向沈云芙。
沈云芙却没解释,只是对她道:“你先把东西归置好,再去烧壶热水来。”
“哎!好嘞!”阿蛮立刻应道,脸上又重新绽开笑容,提起包袱便往偏房走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风。
阿蛮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提着铜壶进来,壶身冒着袅袅热气。沈云芙起身接过铜壶,将热水注入青瓷茶壶中,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清香弥漫开来。
她给阿蛮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尝尝。”
阿蛮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小口抿了一下,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茶!比厨房刘妈泡的粗茶香多了!”
沈云芙难得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桌边坐下。
阿蛮捧着茶杯,坐在她对面,脸上带着几分拘谨,却又难掩好奇:“姑娘,您在药王谷是不是学了很多本事?我听说药王谷的人都能起死回生呢!”
“哪有那么玄乎,不过是学点医术毒术,聊以自保罢了。”沈云芙语气平淡,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当年我被送走,你在府里过得还好吗?”
提到这个,阿蛮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也还好,刘妈待我不算差,就是府里人多眼杂,难免受些气。我总想着您要是回来就好了,没想到真的等到您了!”
她说着,眼中又泛起光亮,“姑娘,您要嫁入定北王府,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用受大夫人的气了?”
沈云芙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王府不比沈府,只会更复杂。往后你跟着我,凡事要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瞧,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阿蛮用力点头,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语气坚定:“姑娘放心!奴婢都听您的,一定好好伺候您,绝不给您添麻烦!”
沈云芙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那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有这样一个单纯忠心的人在身边,或许往后的日子,真的能少些算计与提防。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夜色带来的寒凉。
距婚期只剩两日,沈府上下忽然热闹起来。
天刚蒙蒙亮,汀兰院外便传来搬东西的声响,阿蛮趴在院墙上瞧了半晌,转身跑回屋时,脸上满是新奇:“姑娘!姑娘!外面可热闹了!大夫人让下人挂红灯笼呢,从大门一直挂到前厅,红绸子都快把柱子缠满了!”
沈云芙正坐在窗边整理药草,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院外。
果然,没多久便见几个下人扛着梯子走过,梯子上卷着大红的绸缎,远远望去,一片喜庆的红色在灰瓦白墙间格外扎眼。
阿蛮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有还有,前厅门口摆了好几盆大红花,连咱们院外的回廊都贴了喜字!我刚才路过账房,听见管事和下人说,大夫人还让人去采买鞭炮,说大婚当日要放个尽兴呢!”
沈云芙垂眸继续分拣药草,指尖划过一片干枯的毒草,眸色平静。
她自然清楚苏氏的心思——嫁妆上舍不得花费半分真金白银,只捡些廉价的布料首饰充数,却偏要在这些表面功夫上大做文章,无非是想让外人瞧着沈家对这桩婚事多重视,好撑住沈家的脸面。
毕竟,嫁的是定北王,哪怕是替嫁,也容不得半点马虎,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沈家轻慢王爷。
“姑娘,您说大夫人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呀?”阿蛮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前几日我去库房帮衬,见给您准备的嫁妆都是些旧料子,怎么到了布置府里,倒舍得花心思了?”
沈云芙没解释,只是淡淡道:“不必管这些,做好咱们自己的事便好。”
说罢,她将分拣好的药草收进木盒,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刺眼的红色上,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苏氏要的是脸面,她要的是顺利嫁入王府,各取所需罢了。至于那些虚张声势的喜庆,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剩下的两日倒过得平静。
沈云芙每日依旧整理药草、翻阅医书,阿蛮则守在院中,偶尔出去打探些府里的动静,回来便絮絮叨叨地讲给她听,无非是下人们忙着准备婚事的琐碎。
没有苏氏的刁难,也没有其他姊妹的窥探,汀兰院像是沈府这片热闹中的一方静土。
转眼便到了出嫁那日。天还未亮,窗外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汀兰院的门便被轻轻推开。张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进来,手中捧着大红的嫁衣,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意:“六姑娘,吉时快到了,该起身梳妆了。”
沈云芙应声起身,阿蛮连忙上前帮她褪去外衣。
张嬷嬷将嫁衣展开,那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嫁衣,针脚还算细密,只是料子略显粗糙,想来又是苏氏挑的廉价货。
两个丫鬟上前,一人扶着她的胳膊,一人替她穿嫁衣,动作麻利却带着几分生疏的客套。
“姑娘,头冠给您戴上了。”张嬷嬷拿起一旁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凤冠上的珠钗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蛮站在一旁,看着沈云芙一身大红嫁衣的模样,眼中满是惊艳,却又带着几分不舍,抿了抿唇,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替她理了理裙摆。
梳妆完毕,沈云芙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一身喜庆装扮的自己,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镜中的女子眉眼清丽,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半分待嫁女子的娇羞与喜悦。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媒婆高亢的嗓音:“吉时到!请新娘上轿喽——”
张嬷嬷连忙扶着沈云芙起身,阿蛮提着裙摆紧随其后。走到汀兰院门口,沈云芙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东方已泛起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只是那红色,却像极了她记忆中某段血色弥漫的过往。
她收回目光,不再犹豫,随着张嬷嬷的搀扶,一步步走向前厅。
前厅早已人声鼎沸,红绸漫天,鞭炮声时不时在院外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沈云芙被张嬷嬷扶着走进前厅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廷荣身着一身藏青色锦袍,正站在厅中,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身形微胖,两鬓已染上风霜,往日里总是被公务和后宅琐事缠身,对这个被送往药王谷多年的女儿,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的父女情分。
见沈云芙走近,他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大红盖头。盖头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角缀着细碎的珍珠,算是这桩婚事里为数不多看得过去的物件。
“走吧。”沈廷荣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拿起盖头,轻轻覆在沈云芙的头上。
红绸落下的瞬间,世界骤然变暗,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红色。
鼻尖萦绕着盖头布料上淡淡的浆洗味,耳边的喧闹似乎也隔了一层屏障,变得模糊起来。
沈云芙能感觉到父亲的指尖在她头顶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即便抽了回去。
“送小姐上轿。”沈廷荣沉声吩咐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应尽的责任。
张嬷嬷立刻应道:“是。”她扶着沈云芙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引着她往外走。
阿蛮提着裙摆紧紧跟在身后,脚步轻快却带着几分紧张,时不时低声提醒:“姑娘,慢些,前面有台阶。”
沈云芙顺从地跟着张嬷嬷的指引迈步,脚下的裙摆很长,行走间总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伴随着院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媒婆的吆喝声,一步步走向那顶停在府门口的红色花轿。
府门口的石狮子旁,一顶朱红花轿稳稳停着,轿身雕着精致的牡丹纹样,四角悬挂的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花轿旁,宋青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地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腰间佩剑鞘泛着冷光,神色肃穆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见沈云芙被搀扶着走来,宋青勒了勒马缰绳,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他随即翻身下马,对着沈云芙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宋青奉王爷之命,前来迎亲。”
张嬷嬷连忙扶着沈云芙停下脚步,笑着应道:“有劳宋护卫了。”
宋青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沈云芙身上的红嫁衣,并未多言,只是侧身示意:“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旁边的轿夫立刻上前,掀开轿帘,里面铺着红色的软垫。
张嬷嬷扶着沈云芙踏上轿凳,阿蛮在一旁小心地托着她的裙摆,生怕她绊倒。
沈云芙弯腰进了花轿,坐稳后,阿蛮才松了口气,隔着轿帘轻声道:“小姐,我在轿旁跟着您。”
“嗯。”沈云芙应了一声,声音透过盖头传出,带着几分模糊的闷响。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宋青翻身上马,沉声道:“起轿,回王府!”
轿夫们齐声应和,抬起花轿,稳稳地向前走去。阿蛮提着裙摆,快步跟在花轿侧边。
宋青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跟着王府的护卫和沈家送亲的下人,长长的迎亲队伍在红色的喜庆氛围中,缓缓朝着定北王府的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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