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图全然没有秘密被揭穿后的慌乱，气定神闲道：“没错。专门研究妖怪的学校请一位世上资历最老的妖怪之一来教学，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狐狸气笑了，“妖怪，术法，在他们眼中全都是卑劣、低贱的存在！他们，他们不过是利用你！”
“那又如何！”何图高声喝道，“吾辈岂为他人言语而活？狐狸，你自困困人，除了更沉重的仇恨，还能得到什么？”
阵中又一名学生结界破碎，有人高喊：“老师，老师，我们撑不住了！”
“哈，得到什么？”狐狸化身成人，一双鸳鸯眼妖媚非常，“不如你回头去问问这些孩子的家长，看他们肯不肯原谅你，就知道我得到什么了！”
狐身膨胀，躲过何图的□□，朝着第一个倒下、吸入瘴气最多的扶蓝张开巨口！
“蜚炎！”
唐宋周身腾起蓝色火焰，召唤出来的式神扑向扶蓝为他挡下狐口。
“消除这里的瘴气！”唐宋再下令。
蜚炎长嘶，单足跺地，朝着狐狸猛冲过去。
他是会释放瘟疫的妖怪，没办法释放解毒的气体，干脆先把释放瘴气的家伙解决掉再说。
何图有了帮手如虎添翼，加上身躯巨大的狐狸跳跃间再难掩魂魄上的伤处，终于被符咒击中哀嚎着摔落在地！
蜚炎咬住狐狸腹部，似乎在吸食它身上的魔气。
“唐宋！”陶冶甩出一道长藤想要斥退蜚炎，“喂，不要贪吃，你会害了你的主人的！”
“式神？这是个什么东西？”
“快施咒驱散这里的瘴气！”
唐宋身上蓝色火焰熄灭，身形摇晃，昏倒在地。蜚炎扭头看了一眼他，转身跃入深林消失不见。
终于见到了。何图走上前把狐狸残余的魂魄收到一张黄符内，而后滴了几滴血在焦黑的土地上。
“都不要乱动，”何图拍手让学生们安静下来，“先把这片土地的魔气彻底清理干净，咒语你们应该都记得。”
“唐宋！”
醒过来时眼前漆黑一片，唐宋摘下眼镜，拿起手机按亮，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头好痛。
摸索着拿到书包里的药，管不了会伤到胃，直接掰下来一粒吞进肚子里。
头好痛，晕，却睡不着了。
发生了什么？
隐约记得巨大的狐狸扑下来，前面同学的结界挡不住了，瘴气潮水般涌来……
后来怎样了？
“叮咚。”电梯到达的声音。
“找个大家族当靠山就是好啊。”
“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一年之内就能召唤出那样的式神，该不会是用的禁术吧？”
“嘘嘘嘘，陶冶来了！”
唐宋看向门口。
陶冶并没马上进来，似乎在门口低声对大家说着什么。
过了约莫两三分钟同学们才推门而入，陶冶走在最前面，放下花和果篮：“没事吧？”
唐宋摇头，目光落向他身后：“这是......”
“老师让我们来看看你。”陶冶坐在床边，小心的挡住他和身后人的视线，“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外面的妖怪呢，已经解决了吗？”
陶冶点头：“放心吧，再睡一会儿，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唐宋盯着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召唤出来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看上去可不想普通妖怪，连个动物的模样都没有。”
“肯定是禁术吧，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一年之内就从最底层评级跃升到A？对了，陶家那个契约者什么的据说也是禁术，只不过他家势力太大没人敢说。”
陶家的契约是禁术？为什么？
“因为它束缚的不仅是妖怪的身躯，更束缚住它们的魂魄，束缚住它们的思想。”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可是这份束缚不对等，你可知道，陶冶他随时都能向你提出解约，抽身而去？”
唐宋不语，心如鼓擂。
“对于施展术法的陶家人，契约下的妖怪和你，不过都是玩物罢了。他现在喜欢你所以千方百计要留你在身边，可你敢不敢赌，他有一天不喜欢你、玩腻了你会怎么对你？”
“......”唐宋张开手，掌心升起火焰，他猛地将火焰拍在身上，“我不是玩物，我也并不畏惧背叛。”
我要的是真相。
唐宋睁开眼，正对上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陶冶的脸。
陶冶喜欢他？
那他呢？
手掌无意识的拢在对方头发上，唐宋感觉到心口微微发热，有种抑制不住的感情似乎要破茧而出。
但他同时下定决心，永不把这件事说出口。
“对不起。”
唐宋克制的收回手，按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芒打量对方——陶冶脸颊浮现的金色鳞片格外吓人。
是龙血的缘故吗？
“呃……”陶冶翻个身躺平，眉头紧皱。
额头好烫，唐宋起身打湿毛巾敷在他额头，猝不及防被对方伸手抓住了睡衣。
陶冶睁开眼，金色的双眸没有焦距的直视房顶。
“唐宋……唐宋……”
“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
他梦到了什么？
唐宋半撑着身体，没一会儿手臂就酸了，陶冶的手还是钳子似的攥着衣服。
眼下想脱身非得把上衣脱了不可。
好在屋内不冷，唐宋褪下上衣，又去换了条毛巾，而后钻回自己的被子。
竟然有点困了。
时间还有，睡个回笼觉吧。
也许这一次的梦他不会再被打扰，能够安静的享受和陶冶相对、聊天的闲暇时光，而不是仅仅为生存就疲于奔命。
哪怕是深渊选择了他们两个，他也绝不会让黑暗吞噬对方！
再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甚至距离集合只剩下半个小时。
“唔……”
身后有人？唐宋吓了一大跳，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
“陶冶！起来！”唐宋怒道，“赶紧起来，迟到了！”
“啊？”陶冶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看到唐宋也是吓了一大跳，“啊！唐宋！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这是我的床！别废话了赶紧穿衣服！”
竟然裸睡，怪不得你晚上发烧！
“哦，哦，奇怪，我怎么跑到你床上了？”
唐宋猛然想到什么，按住陶冶的肩膀，仔细打量他的脸。
鳞片不见了。
“怎么了？”陶冶被盯得发毛，“我脸上有什么？”
“没有。”唐宋松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喂，巫影，我脸上有什么嘛？”
“有啥？”
“我不知道啊，你看不到吗？”
“神经病啊你？”巫影皱眉，“你也被狐狸蛊惑了？”
陶冶摆手：“算了算了。”
“到底怎么了？”
沉吟片刻，陶冶低声道：“我，我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在唐宋床上，他还盯着我的脸拼命看，眼神特别恐怖！”
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损友，巫影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有些不可描述。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你心虚什么？”
“我……你……”
唐宋走过来，把煮好的肉粥递给陶冶：“吃饭。”
巫影看看两人手里的罐头肉粥，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压缩饼干，悲从中来怒而离去。
陶冶当然不敢问唐宋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唏哩呼噜的喝粥，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身上抓绕。
唐宋按住他的手。
“嗯？”陶冶吓了一大跳，“怎，怎么了？”
唐宋一语不发的把两人的粥放到一边，按住陶冶就掀他衣服。
正往这边看的巫影差点被压缩饼干噎死。
“唐唐唐宋！你你你你……”
“别动。”唐宋低声道，“我看看有没有事。”
片刻后，他补充道：“瘴气。”
“我没事，扶蓝结界都被拍碎了都没事，我当然也。”
确实没事，皮肤上除却被陶冶挠红了一片之外再无异常。
“那你挠什么？”
“啊？”陶冶双手抱着粥，规规矩矩的坐好，“好了，我不挠了，刚刚可能是有虫子吧。”
因为觉得不对劲，当天晚上唐宋刻意睡得很早，定了半夜的闹钟醒来，果然陶冶又发烧了。
唐宋想了想，按照以前白樱教过的，催动契约把自己的力量缓缓传过去。
“唔……”陶冶翻个身捉住唐宋的手，不仅是脸颊，脖颈和后背也开始浮现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鳞片。
鳞片还不坚硬，比起鱼鳞，摸起来更像是蛇麟。
唐宋试着往回抽手，果然，他一动陶冶便无意识的追赶过来。
这是个什么原理？
就算陶冶要开始变异，他自己也不该全无感觉，更不该像发病似的出现这样病理性的异变。
“催动……力量？”唐宋忽然想到了什么。
被抢走的书包，傀儡师和方诺的对话，还有魔化污染源里面能够催动人心恶念的狐狸。
他们想刺激被陶冶压制下去的龙血中残存的怨念！
“我绝不会忘记，无论过多久，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会忘记这一切！”陶冶喃喃道，“我不后悔，哪怕天塌地陷，我来承担这后果。”
他到底梦到了什么？难道是曾经的龙和白凤的故事？
“陶冶？”唐宋附在对方耳边，“醒醒，那不是你。”
那不是你，不管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你一定要深深的记住里面那个人不是你。
否则便会永远的迷失在梦境之中。
“不！不！”
陶冶忽然激动，猛睁开眼睛，死死盯住唐宋，而后陡然起身把人按倒！
“唔！”
唐宋徒劳的拍打对方的手臂，唇舌纠缠的感觉令他窒息。
龙曾经爱慕白凤王……
感受到陶冶身体的变化，唐宋吓得差点要召唤蜚炎了，一边闪避攻击一边低吼：“陶冶，醒过来，快醒过来！你不是那家伙！”
似乎有一瞬间陶冶恢复了清醒，唐宋赶忙挣开他的手，捞起床头台灯拍在陶冶肩上。
“唐……宋？”
陶冶捂住伤口，双眼一番栽倒昏睡过去。“对不起。”
手腕被对方攥青了，唐宋愤愤的踢了陶冶好几脚，然后拿出药箱帮他包扎伤口。
隔天清晨，陶冶看着自己的伤口眼神复杂。
“我开始异变了。”
“嗯。”
“你知道？”
唐宋点点头：“前天晚上我就发现你半夜发起高烧，皮肤上还出现了鳞片。”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陶冶垂下头，苦笑道：“看来我克制不住他，克制不住龙血。”
“方诺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陶冶摇摇头，半晌才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唐宋等了半天，陶冶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唐宋，从今天开始，你有多远就离我多远。”陶冶的语气严肃的不寻常，“直到我异变结束，我能够控制我自己。”
“如果再有龙骨被发现怎么办？”唐宋道，“既然有人在推动这件事，难道他们会给你足够的喘息时间？”
“那就让我死吧，让方诺去等，等下一个合适的人。”
唐宋想问理由，又觉得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
他是被扯进来的，他本来可以有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学习和工作，因为他原本是个普通人。
如今能够退场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可以，”唐宋道，“契约怎么解除？”
“这个……这个没办法解除，强行解除会损伤你的魂魄，你有可能会变成疯子、或者傻子。”陶冶道，“不过我死了的话，也许……”
“陶冶。”唐宋忽然笑了，“你他妈耍我吧。”
陶冶抬头。
唐宋想起昨晚的事，两步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
陶冶被打的偏过头，脸迅速的肿了。
唐宋把冰袋丢过去，冷漠到：“昨晚的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既然解除不了契约又没办法速死，就敷好冰袋赶紧给我收拾东西，下午就回学校了你还等着谁伺候你装行李呢，嗯？”
“唐宋！”陶冶设下个隔音结界，起身与唐宋对视：“你也许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行！我知道你不想问为什么，你从来都不问；可我今天必须告诉你，只要你还在我眼前，在我身边，昨天的事就不会只有一次！因为，我，喜欢你！”
趁着唐宋僵住，陶冶不顾肩膀的疼痛冲过去把人揽出，兜头兜脑的亲了下去！
唐宋一下没站稳倒在床上，更没了着力点，让人抱着亲了个够。
两人都是心如鼓擂，陶冶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中满含痛苦：“对不起，唐宋，对不起......”
唐宋抬手捂住眼睛，不想面对这一切。
“是龙血的的关系。龙骨上面的执念和力量，还有你体内的龙血……陶冶，你清醒一点。”
“不是。”陶冶舔舔嘴唇，“我很清醒，我喜欢你是从开学第一眼开始的，一见钟情。”
“又不是演电视剧，哪来的一见钟情。”唐宋侧过身，手指渐渐收紧，脸上因为亲吻而泛起的血色逐渐褪去，“全都是被安排好的而已。”
“我不管是不是安排好的。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的的确确喜欢你，我没办法不去想你，不去靠近你。所以唐宋，不要再管我了。”
陶冶说完，颓然的倒在唐宋身边。
大概，一切就此结束了吧。
纵然契约在身，两人从此之后也只能是陌路了。
但他不后悔，陶冶想，他宁愿现在忍受唐宋的厌恶与疏远，也不敢想象自己在得到之后再失去会是怎么个样子。
唐宋坐起来，手指移到嘴唇上，轻轻触碰。
炽热的，痛苦的，欢愉的，他人生前二十多年从没体验过的情感潮水般吞噬了他。
他却不能也不敢沉溺。
陶冶只是因为异变才会这样，等他完成变化成为真正的龙，心智自然就会恢复正常的。
如果现在接受他，和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异变会结束的。”唐宋冷声道，“龙骨也必须要全部找齐。”
陶冶没有吭声。
“在那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主动离开。”唐宋继续道，“我最讨厌别人为我做选择，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陶冶，你别逼我。至于其他的，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我......”
“如果一切事情都结束，你还能说出今天这番话，就算我输，我......”唐宋深吸一口气，五指收拢成拳，“我就永远保留这份契约。”
“唐宋？”
没等陶冶反应过来，唐宋迅速道：“闭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现在马上给我滚起来，收拾东西！”
“唐宋！”
“收拾东西！”
接连几天的血脉躁动悄无声息的平歇了，陶冶一人背着巨大的背包还拖着两个行李箱往回走的时候不仅没觉得手上沉重，反而觉得整个人都阳光灿烂起来。
唐宋是喜欢他的。
嘿嘿，这家伙。
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