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撕心裂肺的痛,痛的死去活来。
怕,怕就这样死掉。
兮兮想哭,却根本流不出泪;想叫,嗓子却像塞了棉花,只能无助的在床上打滚儿。
秦王匆忙赶来,气喘吁吁。
他说:“我在这儿呢。”
大夫将参片压在她舌底,又去外间开方子抓药。
接生婆催促丫鬟多烧热水。
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来,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接生婆啰啰嗦嗦要她用力,兮兮听话的使出全部的力气,毫无进展。
可她真的没力气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消失了,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累。
混沌中,她走进那副她创作的画,花海中,赵悦水绿色袍衫映着满目春光,朝她伸出双手,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们,永远不分开。
风中都飘着花香。
就在她答应之际,赵悦却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嬷嬷那张丑恶的嘴脸。
他们威逼利诱,刑罚加身,不记得受了多少伤,晕了多少次,整整挨了一年。
一年之期快到时,她不惜杀了几个人,连夜逃回武陵郡,在老地方痴痴等着。
那夜突发大火,房子早成焦土,挂着秋千的梧桐树也成了黑炭。
她就坐在宅院旧址上等着,等了好多天,被好多人取笑她疯她傻。
快要饿死时,嬷嬷带人把她带回青楼。
自此,她安心做艺伎,学习各种技能,练习取乐客人招式。
当她准备挂牌揽客去街上买胭脂时,偶遇了吉家二公子。
吉二公子承诺会带她逃出是非之地,并约定明日城外两心湖边见。
失望灰心准备接受命运之时,突然有了一道光,她拼了命的追上去,不料秦王事先与嬷嬷勾通,将她锁在房内,错过约定。
吉二公子守信,直等到天亮,没等到兮兮,却等来了族人。
兮兮照旧挂牌,第一位客人便是秦王。
是夜,秦王喝了一碗上的茶水,更夫敲了五下锣,才说:“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青楼规矩,第一次接客应做新娘装扮,兮兮红衣红裙,头顶花冠,秦王看了刺眼,便三下五除二替她散开头发,除掉红衣,换上寻常的桃红襦裙。
然而,桃红裙刚上身便沾了几滴血。
兮兮握着簪子直直刺向秦王,秦王不躲不闪,正中左胸。
然而簪子始终比不得刀剑。
簪子只划破少许皮肉,流了两滴血。
秦王无动于衷的说:“我只给你两次刺杀机会,第三次,我便亲手杀了你!这是第一次。”他拿过染血的桃花簪,为她挽好头发,便带着她去长安诏狱。
诏狱之中,阴暗潮湿,鬼泣森森。
见有人来,喊冤声震天动地。
秦王自顾自的往前走,直到地字一号牢房。
“吉二公子!”兮兮很奇怪:“你不是被族人带回去了吗?”
吉二公子此刻龇牙咧嘴凶相毕露,他吐了兮兮一口唾沫,“青楼下贱女子,妄想和本公子双宿双飞,你不配!”
“是你缠着我,带我远走高飞的!”兮兮说:“不是我非要求你!”
吉二公子神经兮兮的说:“我还差五百两银子就能赢回全部家产,等我将沈兮兮卖出去就有本钱啦……,哈哈……”
“你说什么?”兮兮不敢相信。
秦王解释道:“你所谓的吉二公子,其实是个赌鬼。赌输了万贯家财,便去偷去抢,被长安县衙通缉。你以为凭你的容貌就能让人一见钟情愿意付出所有?沈兮兮,沈姑娘,你老大不小了,风月场混了那么多年,你怎么不长脑子?”
“你不长脑子!”兮兮骂道。
秦王接着说:“吉二公子原先骗你出城,然后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转手将你卖给一位商人做妾。”
秦王说:“你恨他骗你吗?”
“此生最恨骗我之人!”
秦王递上刀:“那就亲手杀了他。”
狱卒看秦王脸色,主动开门。
兮兮提着刀靠近吉二公子。
吉二公子还在做发财美梦。
她手起刀落,溅了一身血。
……
回到青楼,兮兮沐浴更衣,晚上迎客。
秦王坐在大堂中,静听各方报价。
“五百两银子!”老鸨喜笑颜开:“恭喜陈老爷,五百两银子和兮兮小姐春风一夜。”
陈老爷欢欢喜喜上楼,秦王殿下却道:“慌什么。”
老鸨道:“来者都是客,客人也别耽误我们生意啊。”
秦王笑着伸出五根手指,老鸨遗憾道:“与陈老爷价格相同,先到先得,对不住了。”
秦王殿下微微一笑:“本王,出五百金!”
“恭喜秦王殿下抱得美人归!”老鸨见风使舵,立马退还陈老爷银票。
秦王殿下又说:“本王说,出五百金为沈兮兮赎身!”
“这……”老鸨不乐意了:“大家都是做生意,您老人家把摇钱树挖走了,以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秦王殿下喊道:“据本王所知,沈兮兮小姐号称长安第一美人,咱们都是冲着这个名头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徒有虚名,你们中谁见过她的模样?”
大部分人摇头,小部分举手。
“兮兮小姐出去买胭脂裁衣裙的时候见过,绝对名副其实!”
秦王问:“还有谁?”他眼睛往上,微微颔首,示意可以记录名册下手了。
秦王说:“本王有一个习惯,夫妻之事周公之礼喜欢关起门来做,所以……”
话未竟,楼上窗外已站满了秦王府兵。
秦王吩咐道:“小心伺候着,本王上楼去陪着兮兮小姐,打打杀杀的,小姑娘害怕。”
秦王前脚走,后脚府兵便大开杀戒,烟花之地取乐场所成了修罗场。
秦王殿下象征性的敲了两下房门。
纱幔重叠,一室暗香。
莲花瓣香炉内香烟袅袅,他掏出白帕子捂住口鼻,用茶水浇灭香料。
兮兮趴桌子上双眼紧闭,两腮潮红,眼睫微颤,手边酒杯倾倒,酒水洒了一地。
秦王掂了掂酒壶,果然被她一人喝光了。
“这里面可掺了夫妻新婚之夜助兴之物,竟然全进了你的肚子,本王喝什么?”秦王将她睡颜看了又看,百看不厌。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又一下。
秦王情难自禁,也不管楼下尸横遍野,只抱她到床榻,放下帐幔,亲了亲她的鼻尖。
兮兮眼神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心底像爬了一只蚂蚁轻轻的挠啊挠,挠的她浑身燥热,想跳入水中清凉,双手在空中抓来抓去,只抓到一只宽厚的手掌,兮兮把它放脸边,冰一下潮热的脸颊。
可那股燥热扩散越来越快,从心底到身体,从五官到身体,无一处不难受。
情到深处,水到渠成的事,秦王自不用担心;可兮兮只是全身难受,却不知哪儿难受,没头没尾的乱抓乱挠。
秦王解开她裙子的长生结,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安抚身下之人:“兮兮别怕,我在这儿。我的兮兮。”
兮兮抽抽噎噎的哭声持续一整夜。
……
“你醒了。”秦王自然而然亲了她一下。
唇齿间残留着昨天一夜的甜意。
秦王说:“我们回王府。”
他抖开一张棉被,将兮兮从头到脚裹严实,然后堂而皇之走出青楼。
从此,兮兮便住在了别院。
秦王说了很多很多的甜言蜜语,兮兮一听了之。
秦王淋着雨摘下今年夏天绽放的第一朵紫薇,满心爱意的送她:”兮兮喜不喜欢?“
兮兮只往梳妆镜前一放,任它零落。
兮兮想出去,秦王说:“最近御史台的人老盯着王府,你身份特殊,还是少露面最好。”
李利说因她的缘故,秦王殿下被监察御史联名参一本,陛下禁足他三个月,面壁思过。
晚上缠绵过后,秦王的手指缠绕着她的长发,玩笑似的说道:“以后我哪儿都不去,只陪着你。”
兮兮一笑而过。
窗外骤雨将至,风声一夜。
长安城降下第一场大雪时,兮兮恶心反胃的吃不下饭,大夫诊脉,道了声恭喜。
恭喜,喜从何来?
没人的地方,兮兮往大夫手里塞了许多首饰宝贝,只要他在安胎药里下一味猛药。
安胎药准时端上来,秦王笑吟吟的吹凉喂她喝。
兮兮听话喝光药汤,他又暖心的喂她一个蜜枣。
等待着,一连三日,毫无动静。
兮兮又把大夫逼到无人处,问他到底为何。
“到底为何?”秦王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兮兮,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不想生!”兮兮道:“我不想和你这种阴暗歹毒的人生孩子!你害死那么多人,你会遭报应的!”
秦王将她逼到墙角,“如果本王阴暗歹毒十恶不赦,那你沈兮兮只会罄竹难书死不足惜!”
李利招呼大夫走。
“你混蛋!”
秦王残酷的挑起嘴角,道:“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能上本王的床,是你的福气。”
“你混蛋!”
秦王仍不知足,“那个人,他不要你了!他如果真心想找你,便是将大越国的土地翻一遍,也能从灰土草叶中觅到痕迹;你如今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他调查她的过去!
兮兮一口咬住他脖子,鲜血淋漓,不肯松口。
秦王一个璇身,将她摔在地上,李利递上帕子,裹住伤口,冷静下令:”把这疯女人关起来!”
兮兮被架到室内,门哗啦一声闭紧,外面落锁。
“你放我出去!”兮兮疯狂拍门,失声痛哭,她想出去,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哪怕饿死半路也愿意。
可他一句话,将她困在这座小小的院子,不见天日。
丫鬟准点送饭,发现饭菜根本没动过的痕迹,报告给秦王听,秦王说生死由她。
第二天换了丫鬟送饭,还是原样送回。
第三天又换另一个丫鬟……
李利看不下去了,劝道:“姑娘多少吃点吧,再不吃这小丫鬟也得遭难。”
原来,秦王处理了那两个丫鬟,理由是照顾不周。
兮兮动了动眼皮,这小丫鬟不过十岁,笑容天真无邪,青春正好的年纪。
兮兮喝了一口粥。
十天后,秦王自上次吵架第一次进别院。
他在廊下席地而坐,看了一夜大雪,听了一夜怒号的北风。
挨到除夕夜,兮兮身子孱弱,静静地躺在床上,鞭炮声惹得人一夜不得安宁。
秦王第二次走进别院,这次他命人开了锁,带着一身风雪,抱住兮兮,喃喃道:“好兮兮,是本王的错,看在孩子的份上,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想……”
数月不开口,再说话语调古怪,许是被自己惊了一下,兮兮没再说下去。
秦王说:“想怎样都成。”
他甩袖打落帐幔。
两人众望所归的和好,一起吃年夜饭。
秦王替她挑去鱼骨,送到唇边,腥味刺鼻,和吉二公子的血味道一样!
秦王说:“既然怕死,那就做一个连死亡都害怕的人。”
强迫她吞下鱼肉,秦王脸色好了很多。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让李利想起相敬如宾这个词。
双方透露着谨慎客气,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做一个动作,生怕一字不合惹怒对方。
直到不懂事的小丫鬟和她说话解闷儿,谈论起长安城最近的大事。
吉二公子死于非命,被人抛尸池塘,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被鱼啃得只剩一副白骨。
吉家人世代居长安,书香世家,吉大公子官居翰林学士,吉二公子更是诗书满腹为人谦和,平日连只鸡都不敢杀,想不通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下去!”李利严厉斥责。
午饭时,小丫鬟不见了。
秦王为她夹一块雪白的鱼肉,还是喂到嘴边。
兮兮说:“是你逼迫吉二公子说谎骗我的,对不对?”
秦王道:“为了我们的孩子,多吃点。”
兮兮直接离席,两人隔帘相望。
兮兮说:“你卑鄙!”
秦王筷子往桌上一放,对李利说:”若再出差池,以后伺候姑娘的,便得是哑巴。”
……
“不要……不要……”兮兮突然睁眼,秦王喜极而泣。
旁边大夫擦了一把汗,总算救回来了。
还没搞明白状况,肚子像被刀生生剜掉一块肉,疼痛如潮水袭来。
接生婆说:“姑娘再使点劲儿——”
秦王眼里含着泪花,委屈巴巴的说:“我们再也不要孩子了。”
小女娃呱呱坠地。
秦王双手不知所措,在空中摆了半天姿势,才小心从接生婆手里接过宝宝。
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家伙,在父亲怀里就那么安心的睡着。
秦王抱给兮兮看,说:“宝宝像你,叫朝朝好不好?朝朝暮暮的朝朝。”又道:“不行,这名字犯了陛下的讳,那就叫皎皎。”
他还说:“以后我们和皎皎都要好好的。”
太医、接生婆行礼,道:“我等奉陛下旨意而来,见得姑娘母女平安,也能回去交差了。”
因得贵女,秦王大行封赏,连每日负责扫地的仆人都得了十两银子。
皇帝难得大方,赏赐诸多宝物,秦王看也没看,直接磕头谢恩锁进库房。
与此同时,宫里失去了一个孩子。
余美人一病不起。
她和秦王府的那位外室同时生产,同时难产,皇帝却调拨最好的太医接生婆去了秦王府。
她的孩子原本可以活下来的……
这日,皇帝失去了皇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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