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鱼贯而入,皆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一个赤褐色的碗,盛着润喉去火的冰糖雪梨。
沈皇后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回踱步,小心观察各位官员的神色,微笑道:“虽然入秋,但暑热不减,各位大人更为了后宫之事着急上火,本宫特地熬了这些雪梨汤,以乞各位声如洪钟健康安在。”
殿角无人在意的庸之,走上前,向皇帝一搭躬,道:“草民正好喉咙痛痒,不妨向陛下乞一个恩典,赏草民一碗尝尝。”
皇帝稳坐龙椅,吐出一个字:“赏。”
沈皇后拦住他,“你不怕死?”
“怕。”庸之仰头一饮而尽。
大殿落针可闻,沈皇后望着庸之,眼眶酸酸的。
庸之将空碗递给小宫女,笑着向各位大臣说道:“这汤甘甜润喉,各位可放心品鉴。”
刚说罢,殿外一太监轰然倒地,死前手指牢牢指向沈皇后。
“是她!是这个妖女要害死咱们!”大臣一哄而起,咬住沈皇后:“求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情况急转直下,沈皇后也没料到有人暗中操控,利用了自己。
本想威逼利诱一番,压一压前朝关于孩子生父的流言,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喊冤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扬言若皇帝不处决妖后,便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沈皇后反笑道:“你现在就可以去死!”
殿堂之上乱哄哄。
皇帝轻扣御案,霎时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待一个公平正义的决断,偏沈皇后看向洒满雪梨汤的地面。
皇帝开金口道:“你们谁看到死者喝了雪梨汤?”
无人回答。
皇帝又问:“你们谁确定雪梨汤有毒?朕看到喝过雪梨汤的各位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陛下……”尚书令不死心。
“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各位便指认朕的皇后是杀人凶手,是不是太草率了些?”皇帝朗声道:“早秋燥热,皇后一片好心,各位休因小人挑唆辜负皇后心意。”
皇后命人端上一碗雪梨汤,面向众臣,道:“你们都说汤里有毒,本宫便亲自试毒。”
说着就要喝下。
“慢!”皇帝笑吟吟的,一派温柔:“皇后好不容易下一回厨,朕可不想错过。”
李顺捧过汤碗,皇帝端在手里,晃了晃,清波潋滟,倒映出殿宇恢弘艳丽的房顶。
皇帝当着众人喝光雪梨汤,一扬眉毛,道:“无事下朝。”
“陛下!”御史台的人不肯错失良机,“陛下难道希望我大越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不成?!”
皇帝一垂睫,道:“只要诸位爱卿尽心竭力保我河山,朕相信大越必千秋万代!”
群情激奋,到了节骨眼,皇帝也压不住。
御史台的几位大人非要治沈皇后于死地,口中高呼:“臣之忠心,天地共鉴。为我大越,何惜一死!”说完像头蛮牛一样撞向这边。
“小五小心!”
“兮兮小心!”
沈皇后快速闪开,堪堪避开这致命一撞。
那位臣子就没那么幸运了,脑袋撞龙柱,顿时脑浆崩裂,死状凄惨。
庸之拉她一下,站在她前面。
“陛下,此女身怀孽胎,即便不舍得,将来我大越江山怎交到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手里?!”
“御史大人此话何意?”顺着声音,看到一人坐轮椅而来。
正是昔日金甲银枪叱咤战场所向披靡的小将军,如今的庆国公。
庆国公停在沈皇后跟前,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好久不见,沈皇后!”
“你……”沈皇后震惊之余,多了丝担忧,不知他又会编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微臣命大,被皇后娘娘推下悬崖后,挂在一株歪脖树上,死里逃生,只是废了双腿。”苏在其审视着沈皇后的表情:“托皇后娘娘的福,微臣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沈皇后道:“明明是你……”
苏在其冷哼道:“本官与娘娘血海深仇,大越条例在上,祖宗规矩在前,各位大人谣传皇后娘娘也就罢了,怎的牵扯上本官?何况皇后沈氏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为天下人不耻!本官继承家训,即便天下女子都死光了,也不会看这个无家无国的女人一眼!”
“一派胡言!”沈皇后拔出禁军的佩剑,直指苏在其。
苏在其动了动喉咙,一把攥住剑身。
剑刃割开掌心皮肉,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
他将锋利的剑尖放在咽喉处,注视着沈皇后,“皇后娘娘大可以杀了微臣,反正应灵山一别,微臣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死在皇后娘娘手里,能在您的生死状上添一笔,微臣死而无憾。”
“好了——!”皇帝拍响御案:“退朝!”
刚踏进椒房殿,皇帝喝退宫女太监,亲自关上了门。
刚一转身,便口喷鲜血。
那碗雪梨汤被人下了毒!
沈皇后身体发颤,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喊:“昭哥哥……昭哥哥……”
皇帝挽起她的手,道:“扶我到榻上。”
“喂我一颗解药。”
沈皇后在柜子里找到解药瓶,倒出一粒,喂他服下。
她向来疑神疑鬼,特命太医院备下的,没想到用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躺在床上,往里挪了挪,示意她也躺下。
寂寂深宫,他拥着皇后—他的妻子,说:“我从来都信你。”
……
大殿之外,群臣陆续离宫。
庸之推着轮椅穿行游廊之中。
苏在其不在乎的说道:“庸之想说什么本官一清二楚。所以有些话不必再说了。”
庸之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这个局外人尚且雾里看花,国公爷身在局内,真的明白吗?”
苏在其道:“本官双腿残疾是真,她为皇后是真,双方势如水火亦为真。倒是庸之,美酒喝多了,便以为能够到天上的月亮。”
庸之诚恳的问:“你真的会杀了她吗?”
“你应当问她,他日刀剑相向,她会留我一条命吗?”苏在其反问。
庸之摇头:“不会。”
“她入宫时间短,但明里暗里收买人心,拉拢大臣,其心昭然若揭。现今你猜这皇城之内,禁军听她的还是听咱们陛下的?”
庸之回:“自然听从陛下号令。”
苏在其道:“我看未必。那些大臣爱说废话,但有一句话没说错。”
“什么?”
“此女不除,后患无穷!”
庸之干笑两声,道:“国公爷高看皇后娘娘了。”
“是我高看,还是庸之不愿意相信?”苏在其道:“咱们这个皇帝陛下向来运筹帷幄,不打无把握的仗,你再猜他为何会对这些事置若罔闻,又为何把你留在宫里?”
经此一事,皇帝身体愈发差劲,十天倒有**天不能起身。
沈皇后将前朝折子搬到椒房殿,一字一字念给皇帝听,然后根据皇帝描述,画上朱批。
倒是皇太后,打心眼里认定皇后害的皇帝如此这般,明里暗里难为沈皇后。
今日抄十遍佛经,明日罚二十遍宫规,没完没了。
最终惹毛沈皇后,命心腹太医给皇太后开了一味药。
皇太后喝罢,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抓住宫女就骂贱人,抓住长相清秀的禁军便喊皇上。
皇帝去看过一两回,便永远的关上了那道宫门。
关于皇帝,其生母是先帝原配,生下他没两天就薨了,当年太医们说是因产后出血所致,待后来皇帝长大,通晓人事,翻看脉案,觉察出一丝蹊跷,虽无十分把握,但足可认为是当时位居贵妃的皇太后所害。
没想到皇帝忍了那么多年,竟被皇后歪打正着报了仇。
皇帝回到椒房殿,沈皇后正批改奏折,见他来,马上搁笔,笑着说:“再不来,汤药都凉了。”
沈皇后亲自喂他喝罢一整碗苦的要命的汤药,又塞给他一颗蜜枣:“陛下神色越来越好了,看来这药没白喝。”
皇帝道:“有皇后在,朕的病不得不好。”
庸之嫌宫里闷得慌,皇帝特命他出宫买几色果子小吃,傍晚再返回宫中。
出了宫城,他先是被人拉到小巷扬言五百两银子买一个县丞做,庸之讨价还价,最后十五两银子成交。
那人把他带到风月楼,拂开姑娘们花花绿绿的长袖,发现幕后之人是宫里的太监。
椒房殿的掌事太监。
他自认识庸之,庸之也识得他。
二人面面相觑,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拿银子来!’
庸之拍着鼓鼓的荷包,走过菜市场,看着砍了几颗头,听了几声民怨,傍晚时分准时回宫。
皇帝不喜爱甜腻之物,只喝了一口清查,问他:“庸之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庸之道:“草民一心交差,并不曾多加逗留。”又道:“草民想念家中妻子,不知陛下何时放草民归去?”
皇帝别有意味道:“是庸之画地为牢,朕何时不许你回家了?不过……年关将近,庸之留下来吃过年夜饭再走也不迟。”
“贱内那儿……”
皇帝道:“朕自会派人照顾。”
腊月二十一,黑云压城,北风过巷,吹落白雪纷纷。
花园里的腊梅之前还光秃秃的,一夜之后,竟长满黄色的花骨朵。
祸事便起于这株腊梅。
沈皇后折梅时,偶遇秦美人。
此人嚣张跋扈,对沈皇后不行礼不问安,一问她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宫,秦美人便挑起细眉摸着平坦的小腹,说:“皇后娘娘小声一点,莫吓着妾身腹中的皇子。”
“陛下精力充沛,一夜要了妾身数次,还说妾身干净,喜欢与妾身在一起,要与妾身生好多好多孩子。”秦美人意有所指:“皇后娘娘若不明白干净的意思,妾身非常乐意和您解释。”
“你……你……”后边的话最终没说出来,便倒在雪地上,血水洇透红裙,染红积雪。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后宫之中遍布眼线,在她周密的监控下,皇帝也没有宠幸任何一人,怎么会……
难道……
那一晚,椒房殿难得点了熏香,她睡得昏沉,难道便是那时候……
沈皇后按着肚子,忍着剧痛下了一道懿旨:“杀……”
“杀谁?”秦王将她抱起,一脸不屑。
他从勤政殿出来,转悠到花园,正好遇见这事,忙着人找产婆太医,又叫人去勤政殿请皇帝。
沈皇后挣扎着下去,秦王冷冷道:“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再说你有名声可言吗?”
“滚!”沈皇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无穷无尽的仇恨,若不是他,自己何至于被区区一个美人嘲笑?
秦王不仅不滚,还抱着她进了椒房殿,把她放到床上后,说:“你的恨,本王明白。本王回去便洗干净脖子,等你来取项上人头。”
皇帝赶来,秦王便腾了空。
沈皇后一口咬在皇帝手臂。
“都怪你!那晚我不给,你非哄着要,害我受这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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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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