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极乐生忧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苏在其烈火焚身,去的何其壮烈,却连一捧骨灰都未留下,而自己这位名正言顺的妻子苟活于世不敢见人。

他是苏家唯一的血脉,他一死,苏家到此为止。

既无族亲,也无子嗣。

皇帝念其平叛有功,特命人建起这座衣冠冢。

石碑森然,不过一年多,便已存有风雪剥蚀的痕迹。

沈不弃半蹲身子,用衣袖擦去碑上泥痕。

商乐点燃烟火,慢条斯理道:“当年沈皇后兵败如山,活路全无,那时你便起了自戕的念头,只是沈皇后托钱庸之送去西域秘药,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折在这上头,情之一字,伤你甚深。”

他倾倒酒坛,道:“你终于遂愿,去陪了你的心上人,该当庆贺。”

商乐话锋一转,道:“那把长相忆,确实是把好琴,和你老兄一同烧了,实在可惜。”

沈不弃欠身而立,道:“当年他执掌长安禁军,我知他爱琴如命,便故意去求这把长相忆,创造机会相遇,说起来,他的死还得归于我的缘故。”

商乐道:“苏在其有七窍玲珑心,小小谋略,岂能难住他?不过顺水推舟,静观其变,所谓后来,只是假戏真做,越陷越深而已。”

“他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沈皇后。”沈不弃心头那根弦松了一下。

“商乐分析别人头头是道。”沈不弃出难题道:“你认为沈皇后有没有对他一丝心动?”

商乐举手投降:“女人心,海底针。我可不敢猜。”

沈不弃哼了一声,便上马扬鞭。

商乐行动更快,马蹄刚扬起来,他已稳稳落在沈不弃身后。

风声过耳,沈不弃在半道被人截住。

宫里的,李顺。

李顺神色焦急,说:“陛下病危,想见您。”

回长安不过短短几日,行踪已被人了如指掌。

皇帝始终是皇帝,纵横全局的看家本事不减反增。

商乐大度表示:“事情总得有个了结,我在家等你。”

“好!”沈不弃速速回宫,她以为皇帝病重,必定缠绵病榻,说不了两句话,没想到在他本人正在花园和沈鹤踢蹴鞠。

“妹妹!”沈鹤先发现了紫薇花后的她,兴奋的把蹴鞠传给了她。

沈不弃脚踩蹴鞠,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你不是病危了吗?”

皇帝笑道:“难道你想我即刻死掉?”

“我没意见。”沈不弃就走,皇帝箭步相拦,笑道:“来都来了,多呆一会儿嘛。”

说完便挎着沈不弃的手臂,一荡一荡的,有点点……幼稚。

“请陛下注意身份。”沈不弃出声提醒。

皇帝顽皮的扬眉一笑,教人一看,便忘了他是一位年逾不惑的皇帝。

皇帝说:“今日情况特殊,我不当皇帝,只做你的昭哥哥。”说罢还要再晃。

“沈皇后……”看他满脸期待,目光真挚,这盆冷水沈不弃无论如何浇不下去。

“不谈诗书,不评字画,我们只做一回寻常人。”皇帝期待的望向她:“唤我一声昭哥哥。”

这……

沈不弃茫然看了看沈鹤,沈鹤欣然点头。

罢了,就当离开之前再哄你最后一回吧。

“昭哥哥。”

皇帝抱住她脑袋,一下亲在颊侧:“好听,再叫我一声。”

“您到底想怎么样嘛?”

“昭哥哥给你看个好玩的。”皇帝牵她到勤政殿,拿起玉玺便塞她怀里,说:“小五喜欢这个,你拿着!”

沈不弃捧着玉玺,吓得魂不附体,想掰着他肩膀问他吃错药了吗。

玉玺是能随便送人的玩意儿吗?!

皇帝又道:“有了它,谁都不能欺负你,我也不行!”他奸邪一笑:“虽然我不会。”

沈不弃忧心忡忡的望着精神矍铄的皇帝,沈鹤终于跟了来,解释道:“他吃了忘忧散,把所有烦恼事都忘了,你且陪他玩一会儿,哄他一哄。”

”忘忧散?“

“钦天监那帮老东西研制的。具体功效不明,不过看陛下情形,应是让人忘忧快乐之物。”

沈不弃心动了。

世上竟还有如此妙用的仙丹?

皇帝又亲了她一口,说:“我最喜欢小五啦!”

还是算了,吃了容易变智障。

沈不弃啊了一声,笑呵呵的望着皇帝,说道:“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好啊好啊!”皇帝拍手赞同。

“那就捉迷藏!”沈不弃道:“我藏你找!”

“我肯定会找到你的!”他自信满满,背过身,无双捂眼,“一二三四……”

“太快了!重来!”沈不弃把玉玺物归其位,然后疾步出了勤政殿,沈鹤正要离宫。

他说:“阿娘包了饺子,是你最爱的茴香馅,你要记得回家。”

“谢谢。”沈不弃眼里包着泪。

沈鹤边给她擦泪边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哭什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永远是我们沈家最疼爱的大小姐。”

“我来找你喽!”皇帝循声找来。

沈不弃往旁边紫薇树后一躲,残枝枯叶尚能遮住身影。

皇帝从东边找到西边,又从南边寻到北边。

沈不弃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小五不见了!”皇帝哇的哭出来,“我找不到小五啦!”

沈不弃走出迷障,在他身后,细语道:“我在这里。”

皇帝大喜中,一把将她抱起,高高举起,又哭又笑:“我不让你离开我!”

沈不弃无比真诚的说:“我哪儿都不去,只守着昭哥哥。”

“可是,那天我去约定的地点等你,等了好久,都没见你来。”

想来是他和沈小五的一年之约。

他也赴约了呀。

只不过两人错过了。

轮到沈不弃找人了,她老老实实数到一百,一转身,却见皇帝就在身后。

皇帝说:“我不舍得让你找。”

“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果然,油嘴滑舌是刻在男人骨子里的。

人变疯变傻了,还会说这些令人肉麻的话。

皇帝望向她,眼底盛满笑意,两颊璇起酒窝。

沈不弃点了点他的酒窝,破天荒的第一次看到:“昭哥哥有酒窝。”

皇帝笑的更厉害了,酒窝更明显。

可惜美人白发,时光无情。

她捻住皇帝鬓边的白发丝,回想起过往的那些年,他好像从未如此开心过,即便笑了,也不过弯一下唇角,眼底藏着淡淡的疏离感。

皇家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高兴与否,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万民,让朝堂上那些腐儒无话可说。

一根白发飘到眼前,皇帝伸手去拔,边拔边道:“小五最喜美貌年少的男子,我可不能变老。“

近些年,皇帝痴迷修道炼丹,她不是没听说过,只因事不关己,懒得关心。

皇帝看起来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其实身子早就败光了。

一年前,头发还乌黑发亮,隐约几根白发而已,而今竟发白如霜,如花甲之人。

所以,这样做,是单单为了她吗?

沈不弃深吸一口气,笑道:“昭哥哥,很好看。“

皇帝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真的吗?”

沈不弃笑着笑着便哭了:“昭哥哥,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皇帝眼里那簇烧的正旺的火苗陡然熄灭了,黯然道:“我说了,怕你不信。哎呀,你哭了,都是我不好,你别哭!昭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们的孩子没死!”

沈不弃惊呆:“什么?”

她明明亲眼见到那婴儿的尸体,浑身青斑,身体冰凉,呼吸全无,太医说,这孩子在肚子里便死掉了。

为此她大发雷霆,血洗后宫六院,甚至间接造成后来的谋反。

“他便是……”皇帝嘴巴不受控制的哆嗦,理智与感性斗争,眼皮一翻,倒在沈不弃怀里。

……

龙榻前,沈不弃追问李顺当年真相。

李顺打马虎眼说:“事关天子国家,老奴不能说。沈姑娘只要知道他很好便是。”

“我就讨厌这样。什么都是你们自认为,从来不问问我想如何。”

李顺递过来一粒丹药:“依老奴看,沈姑娘也未曾看清过本心。”

沈不弃把玩着那粒丹药:“吃下去就能过我想要的生活吗?”

“不妨试试。”李顺一躬身,退到殿外。

……

寝殿一片静默,红烛被风吹得噗噗作响,火焰东倒西歪,忽明忽暗。

沈不弃双肘支着龙榻边缘,双手托着红红的腮帮,笑道:“你醒了,我们去荡秋千!”

她走出寝殿,各宫各院找了一遍,只有椒房殿立着一架秋千。

“不是这个!”沈不弃道:“我要的秋千不是这个!”

皇帝问:“不是这个是哪个?”

“那个没这个好看!”沈不弃道:“秋千架就在破庙门口,不对,这里不是山神庙……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怔怔的掉下泪来,“我要回去,赵悦还在等我。”

她梦见了好多以前的事,事事与他有关,与自己无关,像个局外人,一点一点路过那些青葱岁月。

那时,皇帝不是皇帝,也不是昭哥哥,只是赵悦。

一个沉默寡言长得极漂亮的少年。

皇帝一声长叹,对不远处的李顺说:“召商乐入宫。”

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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