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依皇帝之便,太医院老头高看沈不弃一眼。

拜师异常顺利。

沈不弃好像遗忘了这个世界,每日泡在医书里,背药方,辨识草药,忙的不亦乐乎。

皇帝偶然来栖凤阁,她忙着默写药方,连被热茶都没喝上。

太子也坐了冷板凳。

太子向父皇抱怨:“天下士子有五分她的用功,何愁不入明堂?”

沈不弃白他一眼,继续背药方。

背书是她的强项,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默读三四遍,便能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书上知识何其简单,背过就算学会。

但院判师父说,医术入门容易精湛难,还要多多磨练方成就名医。

沈不弃便在栖凤阁支起摊子,免费为宫女太监看病。

望闻问切,做的有模有样。

院判师父从旁指点,叹道:“若您是位男子,必定成就一番事业!”

沈不弃拔出银针,道:“难道就因为我是位女子,师父便不认徒儿?”

诊脉抓药之后,便是银针刺穴。

白天观摩师父操作,夜晚沈不弃对着蜡烛练习。

木偶被扎成刺猬时,对面响起咳嗽声。

原来是皇帝,不知他何时到来,来几时了。

咳嗽愈演愈烈,皇帝咳得整个身子都低了下去,捂嘴的帕子上似有血迹。

沈不弃按住他的胳膊,指腹贴上脉搏。

脉象微弱虚浮,跳动急促,分明是重症的征兆。

皇帝沙哑着嗓子,说:“多少年的毛病了,你不必担心。”

沈不弃刚入长安城时,便听说皇帝迷信道士,追求长生不老,服用各色丹药,早把身子折腾的七零八落,一身病痛。

她劝皇帝道:“陛下,人都会老的,只要活着的时候抓住了自己想要的,死亡又有何惧?”

皇帝苦笑道:“朕……有很多遗憾,还有……一个很想见的人……”

他眼角流出几滴清泪:“朕怕老了,她回来就不认识朕了。”

“你是皇帝,一国之主,一声令下,无事不成,谁会不认识您啊?”

窗外雨打竹叶,风声潇潇。

暖黄色烛光随风摇摆跳动,沈不弃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位历经磨难人至中年的皇帝。

二三十岁的模样,只不过鬓边一缕白发更增病容。

皇帝说:“朕的身体朕很清楚,烦请你不要告诉太医院那帮老头,天天听他们唠叨,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是……”

皇帝说:“朕相信你。”

沈不弃为皇帝亲自开药方熬药送药,亲眼看着他喝的一干二净。

原来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怕苦,喝完药必定含一颗蜜饯。

皇帝停止服食丹药,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批完折子还和太子一起到练武场比剑。

沈不弃躲进柳树下研究医书,刚翻两页,便有宫女来报:“秦贵妃想见您!”

“见我?”上次没淹死在太液池,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不弃带好袖剑,随宫女去见秦贵妃。

秦贵妃浑身素白,不施粉黛,我见犹怜。

见她来了,秦贵妃命宫女去煮茶。

合宫上下,只有她们两个,斜阳依依,照进这座充满腐朽味的宫苑。

沈不弃说:“你还有太子,为了他,你得好好活下去!”

“太子?”秦贵妃满不在乎道:“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找你来吗?”

沈不弃道:“总不能再淹我一回吧?”

秦贵妃森然道:“那是你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秦贵妃定定的看着她,失望道:“看来钦天监那帮老糊涂错了,你与她并不相像。”

“所以贵妃娘娘恨错人了?”

秦贵妃:“恨谁不是恨?最少本宫在这深宫之中,还能恨一个人!”

合宫上下,陛下只有她一位嫔妃,连说话打架的人都没有,委实寂寞了些。

沈不弃道:“陛下偏宠您,遣散六宫,我要是您,尾巴得翘到天上去,别说恨一个人,便是杀一个人都不在话下。”

秦贵妃唇边勾起一丝自嘲:”看来陛下当真有先见之明。虽说轮回转世容貌非昨,但你说话的语气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看见就让人来气!“

“娘娘以为我是谁?!”

秦贵妃反卖起关子,缓缓地说:“既然不信轮回之说,何必苦苦追问?”

“好奇而已。”沈不弃道:”你不说就算了,我没勉强别人的爱好。“

秦贵妃忽的站起,十指丹蔻鲜红,仰天大笑:“你不是她!”

沈不弃一头雾水。长安城的人奇怪,皇宫里的人更怪。

上至皇帝贵妃,下到嬷嬷宫女,个个神神叨叨没完没了。

沈不弃好不容易理出一丝头绪,问道:“我应该是谁?”

秦贵妃反问:“你姓沈?”

“当然!”

秦贵妃绕沈不弃转圈,“你像她,又不像她。”

“什么意思?”

秦贵妃冷冷笑道:“她好杀人取乐,爱残暴酷吏,被虐杀的嫔妃大臣不计其数。而你竟在这深宫之中,妄图医病救人。这便是你们最大的不同!”

“原来你把我当成沈皇后了……”沈不弃无奈道。

秦贵妃挑起她的下巴,幽幽的说道:“沈皇后看到你这幅悲天悯人的模样,不知该作何感想?”

沈不弃道:“沈皇后死了,死人是看不见听不到的。”

“这话说得好!”秦贵妃狂笑三声,凄厉道:“陛下您听见了吗?沈皇后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哈哈……您处心积虑不顾身体服食丹药维持容貌,可惜她看不到了!”

“苍天有眼啊!没想到您也有这一天!”秦贵妃狂笑之后狂吐鲜血。

在沈不弃进门那一刻,她便服用了毒药。

在这深宫之中,有人值得恨也是一件幸事,如今连所恨之人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沈不弃拔出簪子,在蜡烛上烤了一下,扎进她的手指放血。

事到临头,秦贵妃以为她要死了,抱着沈不弃哭的好伤心。

她害怕面对皇帝的冷言冷语,更害怕日复一日无望的无望等待。

沈不弃说:“活着尚有翻盘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快逃!逃出去!永远别回来!”秦贵妃癫狂起来,口含鲜血,活像一只地狱爬回来的厉鬼!

“沈皇后死了!”秦贵妃笑声凄惨:“陛下,沈皇后死了,被您亲手杀死的!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您听见了吗?!”

昏过去之前,秦贵妃错将沈不弃看成皇帝,她拉着沈不弃的手,一直喊陛下。

“陛下,您回头看看臣妾呀……”

“陛下,臣妾好想恨您……”

沈不弃命宫女去找太医,宫女难为情的说:“陛下吩咐过,贵妃娘娘生死天定,不需要麻烦太医。”

沈不弃抽出袖剑:“再废话我杀了你!”

宫女唯唯诺诺而去,叫来院判师父,沈不弃才得以休息。

直到黎明,院判师父才顶着两个黑眼圈,说秦贵妃的命保住了,夸奖她判断精准,下针果断。

沈不弃向师父告退,回凤栖阁休息。

苏在其正在院子的梧桐树下喝茶。

青衫如旧,眉眼之间尽是忧虑。

她跑去半蹲他身前,仰脸望着他。

秦贵妃发疯的情形历历在目,她不明白沈皇后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使得这些人在她死后十六年仍念念不忘。

沈不弃问苏在其:“你见过沈皇后吗?”

苏在其抚摸着她的脸庞,“见过。

“我长得和她很像吗?”

苏在其道:“你与她并不相像。”

“可为何她们都将对沈皇后的恨意转嫁到我身上?”

苏在其擦去她腮边的泪,哑声道:“也许……恨错了人……”

沈不弃说:“我不是沈皇后,我是沈不弃。”

“你是沈不弃。”苏在其紧紧的抱住她:“是我的未婚妻。”

……

擦干眼泪,沈不弃推着苏在其进屋。

屋内桌上地上凳子上哪怕床上,全是医书宝典,根本没有招待他的地方。

沈不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苏在其随意捡起一本书,《**经》,刚要翻开,就被她抢走。

沈不弃面红耳赤,磕绊道:“这书是……小太监抱来的……”

“那沈小姐有没有细细研读?”苏在其好整以暇道。

“看了……”沈不弃又改口道:“没有!”

苏在其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呵气如兰:“行胜于言,沈小姐伶牙俐齿惯会纸上谈兵,等我们成亲后要好好真刀真枪的演练一番。”

他轻轻咬住沈不弃耳朵,激的她一哆嗦,立马站起,整好衣裙。

“院判师父说,病人不分男女,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苏在其自行驱动轮椅到窗前,桌上摆着一副未了的棋局。

窗外是一丛茂盛的竹子,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印在棋盘上。

苏在其说:“先皇后不仅精通诗词歌赋,便是围棋,也堪称国手。”

一本书从怀里滑落。

沈不弃忙慌乱捡起,道:“我棋艺很差,是个臭棋篓子。”

苏在其笑笑:“时移世易,人啊总是有所不同。”

“你入宫是为了看我笑话吗?”

苏在其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心疼还来不及。”

“我可没看出来。”她取出银针,在他眼前晃了晃,苏在其马上投降:”我错了,夫人饶命!“

沈不弃嫌弃他没出息,便道:“我最近看了很多医书,寻了很多方法,也许可以治好你的腿疾。”

苏在其笑道:“婚后有的是时间请夫人施针。”

二人玩笑一会儿,苏在其十两银子收买宫女一坛好酒。

扔掉棋盘棋子,苏在其摆了两只碧玉般的酒盏:“这是我特地从宫外高价收购,今用它大醉一场也不枉花费我二十两黄金。”

沈不弃道:“二十两黄金?!败家子!”

苏在其道:“成亲以后,我们边游玩边给人看病挣钱,我就乐得自在。”

“想得美!”

苏在其:“想想还不行吗?!”

“不行!想也不行!”

苏在其:“小气鬼!”举起酒杯,“敬我的小气鬼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不知不觉,竟喝光了一坛子酒。

沈不弃酩酊大醉,眼睛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室内一灯如豆,她望着身侧之人,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鼓打三更,月儿圆圆。

她双手撑着桌面,脚步虚浮的向外走:“陛下批完折子,我们该回椒房殿了。”

她牵着陛下的手,东倒西歪的出了栖凤阁,直奔椒房殿。

皇帝就那么任她牵着,她要摔倒了,就拉一把,她走快了,自己也加快步伐。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秋水又偷懒,不点灯,不在外等候,回头我定要教训她们。”沈不弃自然而然的推开殿门,大吃一惊!

“窗前那株芭蕉什么时候盖过屋顶了?它生了好多芭蕉宝宝!”

“花圃的木芙蓉好像比往年开的更稠密了!”

“秋千!我最喜欢的秋千!”她欢喜着坐上去,皇帝轻轻的推,生怕惊醒这一刻的梦。

坐罢秋千,进入正殿,她习惯性的往窗边椅子上一靠,手边残局还没解开。

她皱眉沉思,半盏茶后落下黑子。

“臣妾赢了这局,明日陛下要为臣妾画眉!”兴奋之余,余光瞥到墙上一幅画。

画上红梅白雪,男女想依,红裙白衣,相得益彰。

“红裙……”沈不弃仿佛想到什么,头疼欲裂,她拉着皇帝,质问道:“德妃已有身孕六个月,数月前陛下将她禁足,封锁消息,是怕臣妾知道心生嫉恨吗?”

“陛下爱德妃,还是爱穿着红裙的德妃?”

“都不重要了。刚刚臣妾亲手熬了一碗药,亲自送过去,又亲眼看她喝下。”沈不弃狞笑道:“她死了!死前哭喊着要见陛下……哈哈……她勾引陛下珠胎暗结,该死!她死了,臣妾不解恨,又命人将她尸体送进暴尸,死无全尸……”

“臣妾仍不解恨,以陛下名义下旨,诛她三族!您的旨意真好用,说诛杀谁便诛杀谁……”

脑后一痛,沈不弃被手刀劈晕。

皇帝打横抱起,送回栖凤阁。

太子恰好率领禁军到达,说宫内有贼,需加强警卫。

“她怎么了?”太子见沈不弃粉腮挂泪,即使睡着也在哭泣,便问道。

皇帝道:“加强戒备,确保今夜平安!”

……

沈不弃很累,嗓子哑了,眼皮肿了,全身疼痛,尤其脑后勺,像被人劈了一掌。

皇帝一夜没睡,守在床边,也是眼皮红肿,嗓子喑哑。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沈府已经派人接她回家备嫁,皇帝送她到宫门口,怅然道:“朕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沈不弃拜别皇帝,登上马车,走了很远,挑帘回望,皇帝独身站在皇城阴影中。

七月初七,太子生辰,普天同庆。

七月初七,沈不弃出嫁,长安城有头有脸的都送来贺礼。

沈夫人望着镜中的芙蓉面,叹道:“我儿虽嫁为人妇,且收敛性格,与人为善,但也别委屈自己。”

“你要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戴上那对沈鹤用一套私宅换来的步摇,满心欢喜。

吉时已到,沈鹤背她上轿。

苏在其没有骗她,即便腿脚不便,他也坐着雪白骏马来迎娶她。

沈不弃想:这辈子就这样过也挺好,至少她不是孤单一人了。即便捡垃圾做乞丐,也有一个伴儿了。

子时将至,宾客散去。

热闹一天的庆国公府终于安静下来。

新郎新娘隔桌落座。

沈不弃四更被阿娘叫醒梳头装扮,接受众位亲朋好友的祝福,接着便到了黄昏,接亲的轿子已至门前。

一天水米未进,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沈不弃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苏在其只倒了两杯清酒,一杯给她。

“你我大喜之日,结成夫妇,从此福祸共担,生死相随!”他一饮而尽。

沈不弃停下抓糕点的手,端起酒杯,道:“既结成夫妇,你我该饮合卺酒。”

二人臂相交,发相缠,同时饮下。

苏在其取出长相忆,说:“我为你弹首曲子吧。”

大喜之日,曲子却支离破碎哀怨凄惨。

“这首曲子是沈皇后所创。她说她一生瓢泼,如水面浮萍,无依无靠。因此这首曲子叫做《无依》。”苏在其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便想起了征战途中看到过的无数个日落,美的凄惨壮烈,亦如沈皇后。因此,我很喜欢,喜欢到忘乎所以,甚至把命交付出去。”

一曲终了,沈不弃口渴难耐找水喝,却心慌难忍,双手发颤。

苏在其问:“不弃,你说,我穿红衣的模样好不好看?”

他第一次喊沈不弃的名字。

沈不弃说:“我的夫君,自然绝世无双。”

长相守应声落地,苏在其想去抓住,却从轮椅中跌下,扑在地上。

沈不弃想去搀,低头刹那呼吸急促血液倒流。

她咽了又咽,最终还是从嘴角渗出了血。

身体支撑不住,栽倒地上。

苏在其抱着长相忆,爬过来搂住她的上半身。

酒壶怦然碎裂,酒水溅湿衣裙,像谁的眼泪。

若从窗外望去,新婚夫妻不在床上而在地上抱作一团,过来人准得称赞一句雅趣。

可沈不弃身在局中,胃里翻天覆地的浪潮皆化作滴滴血泪,她着实不明白为什么苏在其要杀她。

杀她就算了,古来今往,有几个杀人凶犯以命作陪的?

“为什么?”沈不弃不了解前因,不知道后果,只能不停地问为什么。

苏在其泪水潸然,“你就是沈皇后,你害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你好好看看,我是沈不弃,我是沈不弃呀……”

苏在其揩去唇边血迹,红色衣袖愈发鲜艳,”那天你长安街遇刺,是德妃妹妹顾雅亲手策划,不料半路遇见皇帝,皇帝命人诛杀所有行凶之人。“

”这些日子,你是沈皇后的言论已传遍长安。不弃,在大越国,你没有立足之地了。”

沈不弃:“我不是沈皇后,我是沈不弃,不离不弃的不弃。”

苏在其说:“你放心,我与你一起赴死。来世我们就生在寻常人家做一对邻居,我不想功名利禄只想你,好不好?”

沈不弃破口骂他:“骗子!”

毒酒已经发作,苏在其表情扭曲,但还是尽量表现的淡然一些:“此生就骗你这一次,来世必定偿还。”

喜房内,悄然出现另一个人。

女子孝衣加身,冷漠的看着地上两人,剑尖直指沈不弃咽喉,胸中恨意如火。

“我要杀了你为我顾氏一族报仇!”

电光火石间,苏在其背上中了一剑。

“为什么?!”女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在其说:“我说过,她的命我来成全。”

“苏在其——”沈不弃看过很多医书,哪怕再惨烈的伤口也见识过不少,却第一次见到人的胸口当真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害怕的反手抱住苏在其,瞪视着那名女子:“我是沈皇后如何,我不是沈皇后又如何?”

“你就是沈皇后!”女子斩钉截铁:“若你不是沈皇后,皇帝还有秦王为何对你情深几许?”

“你杀了我,就不怕皇帝和秦王的报复?!”

女子似乎认为这话太蠢了,蠢的她都不想辩解,“十七年前,你害得我姐姐一尸两命,诛杀顾氏三族,我早就一无所有!他们想来报复那就来呀!”

长剑叮铃落地。

女子低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身体。

另一把剑透胸而过,没留给她任何机会。

身体烂泥一般往下坠。

商乐拔出剑,去查看沈不弃的伤势。

苏在其说:“对不起呀,打搅了你安稳的人生。”

沈不弃撕下嫁衣,为他包扎伤口,却被苏在其拒绝。

“没用的。”

沈不弃道:“我在宫里治好了很多很多人,我医术很厉害的,你相信我!”

但血漫过嫁衣,顺着惨白的手指流到地上,像开春解冻的冰雪,一发不可收拾。

苏在其微笑着,捧住她被血溅污的脸,款款吻了上去。

沈不弃不是沈皇后,沈不弃是苏在其的妻子。

既结发成夫妻,就该同归同去。

苏在其想起很多年前的春日午后。

夕阳平静的照射着安详的土地。

宁静的村落,桃花芳菲梨花白,青梅尚小。

他们同时叩响了陆琴圣的门。

女子红衣如火,发带飞扬。

自此,不败战神苏在其落下凡尘,桀骜少年成了一名俗尘中人。

这一吻,久到天荒地老。

商乐抱沈不弃到院子,喜房葬身一片火海。

苏在其又弹起长相忆,火海中,只影孤单。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借着《无依》的曲调,一腔心血倾注于弦上,吟咏这首流传千古的诗经。

七月初七,新婚之夜,庆国公府失火,庆国公苏在其抱琴而亡。

沈不弃身中剧毒,但不致命,商乐抱着她找了很多很多大夫。

没有大夫敢接诊这位十六年前闹的天翻地覆差点亡国的妖后。

她的画像早贴满大街小巷,试图告诉所有人,她便是那个无恶不作百死难赎其罪的沈皇后。

所有人对她避之不及,最后商乐拿剑逼着才找到一位胆小的庸医。

大夫说毒不致命,静养半年便能痊愈,最多失去某段记忆,忘了某个人。

事实是,她谁都没忘记。

她望着房梁上层层叠叠的蛛网,记起了苏在其火海中倔强深情的模样。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愈发清晰,甚至能感觉到他唇瓣的冰凉。

苏在其就那么死了。

长安城一场大雨淋漓尽致,洗去尘土旧颜,牡丹凋落成泥,池中荷花照旧鲜艳明媚。

而始作俑者还活着,商乐去外边找吃的时候,她被一群乞丐唾弃殴打。

她才明白,这下连乞丐都做不成了。

沈不弃问抓鱼回来的商乐:“当年乱葬岗你把我捡回去,是因为你要找的人便是沈皇后吗?”

商乐将烤好的鱼递给她。

沈不弃不死心:“你救我是因为你想救沈皇后?”

商乐把鱼重新放回烤架,“开始是这样,后来便不是如此了。”

沈不弃苦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沈皇后,是她救我一命,还给了我三年安稳的生活。“

商乐垂下眼皮,拿棍挑拨柴火。

他说:“你们成婚前夜,苏在其来找过我。他嘱托我在你们大婚当晚去趟庆国公府。”

那一个夜晚,商乐在花园对酒浇愁,苏在其就拎着两坛美酒来了。

酒至酣处,苏在其才说出此行目的:“带着沈小姐离开大越。”

商乐冷笑:“我现在有家有舍,有父有母,有妻有仆人,小日子美的不得了,凭什么还要去过苦日子?”

苏在其道:“你若不去,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看着办吧。”

沈不弃问:“他策划好了一切?”

商乐道:“也许不管你是沈皇后,还是沈不弃,他都没想过取你性命。”

“可他死了,一切死无对证。”

商乐没法否认,只能缄默。

他们再也回不到住在小山村的时候了。

沈不弃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整天缠着他玩的小女孩了。

商乐扭过头去,撇了撇嘴,掉下来一颗泪珠。

七月十五,中元节。

商乐照旧外出寻觅吃食,沈不弃躲在暗无天日的山洞养伤。

这几日,商乐夜不能寐,他不说,沈不弃也明白,他怕牵连父母族人,那些声称活捉沈皇后的人宁愿错杀一千也不觉放过一个的流氓作风,不知会对商家如何下手。

他们从客栈辗转到破庙,最后流落到山洞。

果真如苏在其所言,她,沈不弃,在大越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商乐走前,沈不弃给了他这几天第一个好脸色。

“我想吃你烤的鱼。”

商乐答应打两条鱼回来烤着吃。

可前脚刚走,沈不弃后脚便离开了山洞。

山脚留下一滩血。

这一章写的太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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