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对步摇找当铺当掉,包你下半辈子吃香喝辣还能买一处大宅子娶上一个妻子两门小妾!”
诱惑太大,小卒子忍不住心动。
沈不弃又添筹码,“还有这对耳坠,当不了十两黄金你回来找我!”
她拍着胸脯打包票,小卒子终于心动,捧着步摇耳坠屁颠屁颠的去离得最近的镇上当掉换钱。
沈不弃伸直双腿,坐在这座量身为她打坐的牢房,望着头顶巴掌大的蓝天。
刚下山就被砍柴的村民捉住,送进这方牢笼,已经五日了!
这五天,她只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水,简直比当乞丐时还惨!
她拿起筷子,敲着那半只破碗,循着记忆唱起莲花落,可不知怎么的,音调竟拐到那首《无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苏在其与沈皇后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才让他至死不能忘?
巡逻的人来了一拨,又来一拨,听她嗓音优美,歌声哀婉动听,纷纷驻足。
”唱什么唱?!再唱拔了你的舌头!“
听众一哄而散。
满脸枯树皮皱纹的老者——这些人的领头人笑里藏刀,道:“一别十六年,沈皇后雅兴不减当年。”
沈不弃道:“你们打着平反的名义把我捉来,难道只是困我于这一方牢笼?”
领头人道:“我要你认错!”
沈不弃道:“我不是沈皇后,何错之有?”
领头人道:“老朽访遍世间奇人能士,皆应验在你身上,你还说你不是沈皇后?!”
沈不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头儿,你想杀我,动手便是,不必故弄玄虚给自己找借口。”
领头人道:“杀你?没有比死更简单的事!老朽要你亲自向被冤死的人磕头谢罪!”
“磕头?”沈不弃道:“老头儿,若你向我磕头我没意见。但要我给不相干的下跪,你做梦!”
“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沈不弃摸了摸脖子,笑道:“那我等着您的锦囊妙计!”
老头儿甩袖离开,沈不弃继续敲破碗唱歌,直唱到月落星河,微风乍起。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靠近,还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碎花蓝布。
前几日,刚被抓住,沈不弃还没适应这里残酷的生存环境,就是这位小兄弟给了她半个馒头。
她依稀记得,这位小兄弟便是那个老头儿的孙子……
“姐姐……”他小声喊,生怕惊动周围的巡逻的小卒子:“你能教我弹琴吗?!”
原来是张古琴。
“学琴干嘛?还是被人捉起来像条狗一样狼狈。”
小兄弟说:“我可以放你出来!”
沈不弃来了兴致。
“不过,你必须答应我,教完琴你必须得再回来!”小兄弟估计被他爷爷揍怕了,处理事情很是谨慎。
只要能出去,哪怕片刻也好。
沈不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小兄弟带她走了很远,远离那座山寨,面临悬崖,夜风猎猎,衣裙飒飒。
沈不弃盘膝而坐,横放古琴。
其实她只在皇帝和苏在其那儿听过几次,现在才知道琴有五弦,粗细不一。
小兄弟虔诚的坐身畔。
沈不弃不会弹琴,只得拖延时间,问道:“你为什么要学琴?”
“喜欢。”小兄弟一笑两个小酒窝,与他那吹胡子瞪眼睛的爷爷毫不相同:“听说春日宴弹琴,吸引鸟儿盘桓三日,我也想见识一下。”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
“不!”小兄弟道:“我相信那是真的!”
沈不弃观他说话喘息似乎困难,搭了下脉,问明才知身有宿疾。
小兄弟对此看的很开:“大夫说我活不到十岁,可我现在已经十二了!”
沈不弃放下琴,道:“我是大夫,会治病,我保证能把你治好!”
小兄弟哭丧道:“可是你快死了。他们说再过五日,就把你押去应灵山。”
沈不弃摸摸他的小脑袋,道:“五日,我还能看五次日出,欣赏五日日落,足够了。”
小孩果然好哄,转哭为笑,道:“我叫阿蒙。”
“你好阿蒙,我叫沈不弃!”
两人白日装作谁也不认识谁,晚上一起跑到山上找药材。
五日后,阿蒙病情果真好了很多。
当夜,那些人果然押送沈不弃到应灵山。
应灵山,英灵山,埋葬的全是沈皇后当权时的冤魂。
东方悬崖高耸,西边大河环绕,唯南北可走,但又由众人把手,想逃出生天,简直白日做梦。
他们祭奠亡人比较有仪式感,摆放祭品,点燃香烛,朗读祭文,祭酒祭茶……
各色环节进行完毕,沈不弃快要睡过去了。
他们粗暴的用刀劈开门锁,将沈不弃推搡到众人围绕的空地中心。
沈不弃说:“既是祭奠英灵,没见过把祭品五花大绑的,这是对先人不敬!”
“料你耍不出什么花招!”
他们为沈不弃松了绑。
沈不弃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却并无下跪磕头之意,而是环视一圈,讥笑道:“就凭你们仨瓜俩枣,还想逼我就范?做梦!”
袖剑出鞘,快刀斩乱麻。
袖剑是苏在其花重金打造,吹毛既断,锋利无比,不需要力气便能割断敌人的喉咙。
沈不弃毕竟游走江湖多年,不会太子那般的花招式,但是经久耐用,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地皮流氓,乍见之下,都能被她唬一跳。
她逼退所有人,冲着悬崖跑。
“大不了跳崖,也好过受这帮孙子凌辱!”她刚要往下跳,却被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手掌按在了碎石子上,袖剑飞出几步远。
沈不弃欲哭无泪,手掌被扎破了皮,十指连心,眼里瞬间有了泪花。
那些人涌上来抓她。
她便又去抓袖剑。
等等!
地上好像有字!
她用脚踢开碎石,赫然出现一大片文字。
草书,笔走龙蛇,字迹很难辨认。
连认带猜大约写的是:“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灵光乍现,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疯了似的趴下/身子,手指顺着笔迹,一直蜿蜒到最后那对小人身后。
小人一男一女,女子发丝如墨,专心弹琴,男子双手托腮,注视着女子。
“苏在其。”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不知写了多少遍,用刀刻下这些字又用了多长时间。
那女子……便是你的心上人吗?
沈不弃被人押送回祭祀地点。
这一次,她收起了伶俐的牙齿,缄口不言。
恍恍然,看到火海中紧抱长相忆的苏在其,又仿佛苏在其坐在悬崖边,一遍又一遍的刻下那些字。
沈不弃颓然委地,神不守舍的望着地面。
他们威胁的话与山间清风融为一体,飘忽而过。
“念念!”一声尖叫,打破混沌。
沈不弃抬眼去看,见沈夫人被他们制住。
沈不弃立刻喊道:“放开她!”
对面何止有沈夫人,还有一脸悔恨的商乐。
沈不弃冲过去,被人拽头发薅回来:“只要对着这些亡灵磕三个响头,我就让你们团聚!”
“沈姐姐!”阿蒙在外围喊。
沈不弃倔强道:“我叫沈不弃,我没错!”
一个无赖拿着刀在沈夫人脖颈处比划:“再说一句你没错,我就划上一刀,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快!”
沈不弃瞪着无赖,咬牙道:“沈夫人乃当朝礼部侍郎之妻,你敢动她就乖乖等着抄家!”
无赖转脸看向商乐,拿刀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下。
血痕立现。
沈不弃道:“他也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公子哥儿,我一个乞丐,高攀不上。”
他又划了一刀。
两条血痕在那张如玉的脸上格格不入。
沈不弃道:“你与沈皇后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外人。好吧,我承认,我是沈皇后,你放了他们。”
“我要你磕头认错,没听懂吗?!”老头儿暴怒。
“不要!”沈夫人,商乐默契十足。
沈不弃往前一撞,左臂顿时鲜血如注,她残忍笑道:“不就一条命吗?我赔你们!”
无赖抬脚踹沈夫人,沈夫人身体飞出几步远。
沈不弃道:“再不放人,我便咬舌自尽。磕头认错还枉死之人的清白名声这些事情统统都别想,永远也别想!”
说着便咬住舌头,被人生生掰开嘴巴。
他们怕她当真死在面前,到时卧薪尝胆十六年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耐心有限,见沈不弃花言巧语软硬不吃,便陡生一计!
沈不弃双腿被人一踹,不自觉跪下,随后两个男人的手压在她肩上,扣住她的脑袋,强迫她磕头认错。
“沈姐姐!”阿蒙闯过人群,挤到她身边。
“你们放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商乐的声音与他们的愤怒比起来,如此弱小,微弱到根本听不见,最后化作一丝呻/吟:“求你们杀了她吧。”
沈不弃被打断左腿,便用右腿撑着站起来,后背挨了一拳,吐血三升,头晕眼花,便倚着小树苗望向所有人。
太子、皇帝、秦王站在不远处的山顶,撑伞俯视。
太子切齿道:“区区刁民,竟伤我大越贵女,来日我必定活剐了你们!”
沈不弃咧开嘴,白牙红血:“我这个小乞丐能被这么多人记挂,死也值了!”
商乐安静了一瞬,嚷道:“沈不弃,闭上你的乌鸦嘴!”
生死关头,沈不弃反而难得放松,她望了望头顶的乌云,听了几声雷,视线转到皇帝身上,她稍觉委屈,红了眼眶,他心上人作下的孽凭啥要她承担。
沈不弃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皇帝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满打满算才认识一个多月,值得你抛下江山社稷来看我最后一面吗?
大雨滂沱中,皇帝的声音格外响亮,格外中气十足。
他说:“那天长安遇袭,我不该见你。是我害了你。”
雨水流到眼眶,又顺着眼角流下,陡然想起许多无关现在的事。
初识字时,先读志怪野史,她追着商乐问周幽王为了褒姒当真会烽火戏诸侯葬送江山吗?
商乐被她问烦了,应付道:“如果我是周幽王,遇上褒姒,大概可能也许吧。”
这世道,总有人愿意做周幽王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此时心境,恰是当年不解之处。
“你们杀了我吧!”商乐歇斯底里的喊道。
“哎呦——!”捆押沈不弃的人背后中了一剑,手上力道松弛,沈不弃眼疾手快,拿着阿蒙偷偷给她的袖剑,一顿乱杀。
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根本不看他们出招,只管出剑,快速脱离他们的控制。
那些人多少有些以小博大的心思,挟持住沈夫人和商乐,逼她弃剑。
沈不弃举着剑,逐渐逼近。
直到他们被河流挡住退路,退无可退。
沈不弃变换位置,背靠长河,讥讽道:“打着为先烈报仇的旗号在这里贪生怕死,我都替他们丢脸!”
“沈氏,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敢动手!”
沈不弃高举起袖剑。
远处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在头顶炸开。
“妹妹!”沈鹤率兵赶到。
禁军武力值爆杀这些乱民。
不过一眨眼,地上便横七竖八躺满尸体。
领头儿知道打不过,又不想投降,便挥刀自戕,被太子飞身夺过刀。
“想死,没门儿!”
“爷爷!”阿蒙跪地上求饶。
沈不弃心念一动,何不给这小家伙一条活路,便道:“阿蒙,你要好好治病,好好学琴!沈姐姐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大雨如期而下。
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动作,怕稍有差池,送掉沈不弃性命。
“妹妹!”沈鹤上前一步,被禁军拦下。
太子喊道:“沈不弃你傻啊?!他们说你是沈皇后你就真把自己当沈皇后了?”
“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他们认定我是沈皇后,我便是沈皇后,谁又在乎真相?”她咽了口血水,道:“我既嫁给苏在其,是苏在其的妻子,我们夫妻二人同归同去。他既已身死,我该同他而去。”
”滚开!“商乐甩开禁军拦护,一步步走向沈不弃,语气柔和而坚定:”刀山火海,地狱阴司,我陪着你。“
唯独皇帝,怔怔的望着她,目光锐利老道,透过她在看十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隔着厚重的雨帘,她再也看不见众人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的呐喊,只想着苏在其临死前那句话。
“不弃,在大越国,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既然容不下沈不弃,那便杀死沈不弃。
棋行险招,将身置于绝境,或可觅到一丝机会!
沈不弃轻旋手腕,刺入胸膛,她狞笑道:“便是死,也绝不向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低头!”向他们遥遥一望,便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比起别人,她更相信自己!
毕竟,身体的奇经八脉生门死穴,她比太医院的大夫还专业!
第一卷更完,接下来第二卷写前世,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南有乔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