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科里再次醒来了。
真是万幸。
小矮人在心中庆幸,但在不确定情况前,科里死死地闭着眼睛,他心中十分害怕自己一睁开眼就会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对不长不短的睫毛颤动得像是生怕没人发现他醒了。
小矮人将鸵鸟的姿态表演了个完整,不愧是曾经同鸵鸟一起生活在沙漠地带的种族。
科里感受到了身下冷冰冰的床板,他远远地听见他靠谱的小莱斯正在与一个老头对话,以及一些细微的水流声——科里因此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是的,我们接了委托,这里是委托单,需要您确认一下信息。”
“他啊?”
“也许是偷吃了什么毒蘑菇,所以在林子里昏倒了。”
从对话中大致明白了目前情况后,科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已经离开那见鬼的树林了,小莱斯甚至已经拖着拖后腿的他到了委托人面前。
科里心虚极了……真是太没面子啦!
但是毒蘑菇?科里叔叔可是很清楚他可没昏头。
这时,一只冰冷又湿润的手指戳了戳科里的脸颊,科里的脑袋当即一空,他惊恐地怪叫了一声,四肢乱舞地从床板爬了起来。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连滚带爬地飞快地冲到了门口,并且和听见声音走进来的人撞作一团,那人的后背和地面亲密接触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控诉着科里这闷头一撞属实不轻。
杵着拐杖的委托人心有余悸地看着直接被科里撞翻在地的博尔莱斯,他啧啧地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年轻人啊,年轻人……”
博尔莱斯咬牙切齿地抬手拽起树袋熊一般紧抱着自己的矮人的后衣领,语气中恨铁不成钢居多:“起来。”
“我不!呜呜呜——外边的世界好可怕,我要回去找西番雅给我画鬼魂驱散咒,要画完以后我再出门。”科里怀抱着熟悉的温度,感动得像是终于重回人世了一样。
但博尔莱斯其实并不能给予科里足够的安全感。
因为科里很清楚,眼下这个人最有可能做出的举动是对可怜的、无助的、对鬼魂感到害怕的矮人叔叔进行无视处理。
他总是这么做!
明明有一起读故事,但却完全不能明白科里的恐惧,反而带着可怜的、无助的、害怕鬼魂的科里去找真正的鬼魂,以证明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虑……谁在乎这个啊!
“我,我一定是被树林里的鬼魂缠上了!!它刚刚还戳我脸,**冷冰冰的像是——”科里的话哽在喉咙间,因为博尔莱斯也戳了戳他的脸,接触间和刚才的手指同样冰冷湿润。
片刻后,科里发出了比刚才还要大声的怪叫。
“你是傻子吗。”在科里爬起来跑远之前,博尔莱斯一巴掌呼在小矮人的后脑勺上,试图唤醒他为数不多的智力,“下雨了,我刚才在外面搬梯子。”
“你再看那边。”博尔莱斯示意科里回头看,一个面带歉意的姑娘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起来才十几岁,她在红色格子围裙上擦干自己手上因为清洗蔬菜而沾上的水,她连声道歉,羞赧的红云浮现于两颊之上。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看见你好像醒了,但又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我有些担心才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会吓到你。”
“这是我的孙女,梅格。”委托人西蒙斯·艾凡乐呵呵地介绍道。
委托人的房子很小,床铺和灶台离得不远,所以科里听见了梅格洗菜的声音。
原来是虚惊一场。
*
在科里终于不犯糊涂了之后,两个菜鸟冒险家才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委托。
用梯子爬上了房顶的科里朝着下面大声喊道:“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雨水把房顶搞得滑溜溜的,科里在西蒙斯信誓旦旦指着的地方翻来覆去地找了四遍,完全没看见老头口中说的那只白色羊毛袜。
老头仰着脑袋,右手杵着拐杖,左手坚定地指着某个方向:“就在烟囱下面一点的地方,绝对没有错的,我亲眼看见一只讨人厌的伯劳鸟把我的袜子叼到了那里!”
“没有——”科里好没气地拉长声音告诉房顶下面的人,他已经把烟囱周围一大圈枯叶落枝都扒拉干净了,别说袜子了,就连羊毛都没见到。
“你这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实在找不到就换个人上去。”老头撇撇嘴,看向梯子旁的博尔莱斯,“你去找找看,我一看他就冒冒失失的,不像能干事情的样子。”
博尔莱斯转头看了委托人一眼,又低头看向手里扶着的半朽的梯子。
这把梯子是他刚才去西蒙斯的露天仓库里拿出来的,木制的梯子没有被它的主人好好保持,虫蛀了一半,青苔爬满了另外一半,现在又被雨水泡上了,立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离报废不远了。
片刻后,博尔莱斯仰头朝着房顶上的人喊道:“科里叔叔,你下来扶着梯子,我上去看看。”
“好吧好吧。”科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随后站起身来准备下去,蹭了一身雨水和烟囱灰的科里还在恼火地嘟囔着,“我找得很仔细了,就是没有!”
科里在房顶上走了三四步,忽然脚步一顿,他两眼一亮地看着屋后某处,“等等,我好像看到了。”说着,他就朝着里侧走了几步。
“看吧看吧,我就说一定在房顶上,我记得清清楚楚。”西蒙斯闻言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容在老头皱纹满面的脸庞上漾开,就连他指着烟囱的手指都透着一股子成功感。
“科里,拿到了吗?”博尔莱斯没有理会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对这个委托人有了一定的了解。
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着这样的共性,开始喜欢吹嘘自己无人知晓的光辉过往,喜欢以关心的名义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以及、不容许他人的质疑。
具体表现为,在博尔莱斯等待莫名昏厥的科里醒来的两个伊塔时左右的时间里,西蒙斯已经说过三遍他年轻时候去到遥远的斯罗德公国求医,五遍关于他幼年的不幸与坚强以及不知问了多少个的问题——他似乎对这两个年少的冒险家的家庭十分感兴趣。
说实话,他有些烦到博尔莱斯了。
“科里?”无视老头的洋洋自得,博尔莱斯又朝着屋顶喊了一声,回应他的是一阵摩擦声和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闷响。
“……你掉下去了??”
博尔莱斯抿着唇望向没有任何回音的房顶,低头啧了一声。
“我上去看看。”博尔莱斯转头对一旁满脸焦急的西蒙斯说。
“可别摔到哪里了。”西蒙斯杵着拐杖走过来,伸手替博尔莱斯把梯子扶住,这把旧梯子必须得有人扶着才能立住。
老头的眼里闪过一抹暗色,道:“你们这样的情况,摔伤的医药费应该不会算到委托人头上吧?这可是他自己的原因。”
“哎,你这个兔子要不要留在下面啊!”老头大声朝博尔莱斯喊道,“待会儿可别从口袋里掉下来了……哎!”
没等这老头啰嗦完,博尔莱斯便已经顺着梯子上了房顶。
看着已经两三下爬上了房顶的少年,老头松开他扶着梯子的手掌,重新杵上拐杖,撇着嘴用拐杖尖跺了跺地面:“年轻人,年轻人,浮躁。”
刚下过雨的房顶非常湿滑,上面有着乱七八糟的痕迹,尤其是烟囱周围一圈,被科里刨了个干净。
博尔莱斯沿着科里的脚步朝烟囱走去,科里走过的地方被他自己清理过青苔,没有其它地方容易滑倒。
右后方的屋顶上印了几个不显眼的脚印,然后就是一道滑行的痕迹,两侧还有手掌抓地的印子——看来科里在滑下去前已经努力过了。
博尔莱斯走过去,下方远远地传来老头的声音:“怎么上去了就没动静了,你找到人了吗?”
但博尔莱斯只是沉默地看着那道滑行的痕迹通向的地方——屋子的右后方。
那里有着一滩浅浅的水洼,和科里在林子里踩破的那些没什么两样。
它是一滩死水,像是一面铺在地上的镜子,安静地映着天空。
博尔莱斯没有看见科里在哪里。
科里像是安静地凭空消失了,安静到谁也没发现,就像是一滩死水的存在一样。
后方的老头还在不断地叫喊着,语气急得像是要昏过去,他的话语中是十分担心这两个小孩出事,或者说,十分担心自己会担上赔偿。
博尔莱斯不得不回头告诉他的委托人,自己没事。
而异变恰巧就在这时发生了。
数根透明细丝线从那滩死水中冒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缠绕住那鲜活的生命,将他带往巢穴。
向后仰倒的博尔莱斯甚至没看到是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他只来得及用双手把差点就从口袋里掉出去的兔子抱住,在视线被泛着腐朽气味的水吞没以前,他看见的最后一物是西蒙斯的孙女梅格站在后门处微笑的模样。
随后一切都落入水下。
……
【啊啊啊!你把柯尔的毛弄脏了!!】怀里的兔子在尖叫,但博尔莱斯也没办法,只好象征性地用手给柯尔擦一擦它变得脏兮兮的毛发。
兔子怒道:【你是在拿我擦手!】
怒吼完之后,它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样。
年幼的三月兔仰头,它看见郁郁葱葱的林冠,青翠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正折射着斑斓的阳光,树林间似乎是才下过雨,地上积着一个又一个小水洼,他们正坐在其中一个上。
*
【这片林子的话,过去没有名字,现在也没有名字,枯木死水,没人在乎。】
——来自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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