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解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最终,在郎客短暂的回忆过后,他再一次来到了现实。姚解冲他笑了一下,他脸上的冷漠和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道:“容霄辉给你转钱了吗?”
“转了,给了我五百。”郎客的语气很高兴,他也的确如此,这五百块对他这个月的生活水平至关重要,无论再怎么买便宜货,他仍然在昨天的商场花了一笔钱。
“谢谢。”郎客真心实意说,“我去反映的话不会那么容易。”
“我不是你的组长吗。”姚解反问,言下之意,他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他靠在椅背上,这种懒散中带着优雅的姿态很熟悉,郎客的回忆再一次重合起来。
“也就多了三百块钱。”郎客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早就知道自己工资和姚解的差距,都少得可怜,对于增加的工作分量来说,这三百块很不合理。姚解从来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收入,不得不说,郎客在看到工资条的时候特别意外,他以为像姚解一个月起码也得七八千块钱。
没想到会这么低,并且跟他一样是合同工。他在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姚解说,他同样也有不良记录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起码意味着待遇全方面下调。
“不知道明年会不会给我涨工资。”姚解叹气,他倒是可以向家里要钱,但实在尴尬,如果没有必要,他真不想承受那种近乎羞辱的耻感。一个月2680的工资,他交完房租和水电,不剩什么了。郎客估计住在面积更小、更低租金的地方。
这句话听得郎客也想叹气。他问姚解:“刚才他打电话和你说什么了?”
“安抚我呗,还能有什么。如果他知道这里有命案,就不会派我俩过来。但崔崴已经向他提出要求了,他不可能不通过,没有正式的理由。”姚解敲了敲桌子,舒缓着自己的不耐烦,容霄辉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姚解不可能再做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他必须相对体面地和崔崴等人相处,“我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上班而已。“
郎客只能点点头,他不了解这段冲突发生的原因,除了无声支持姚解的这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不能做任何事,因为姚解同时还拒绝了他的帮腔,但不得不说这是理智的。郎客可以为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发生,可如果给姚解站队,很容易把冲突升级。
“等这件事结束就好了,下次再合作的几率很低。”姚解尽可能安慰道,“你刚才都没说什么话。我们在杂货店的时候,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没有位置。但很快就会过去。”
郎客惊讶地意识到姚解居然注意了自己如此微妙的不悦,他顿时有点过意不去,说:“我本来就是来打下手的。忽视我,不来针对我反而更好。”
“那就好。”姚解说道,“我还是觉得我们两个人单独行动比较舒服。不过,我们这组迟早会加人,或早或晚。”
这是自然,郎客心想,五组作为最新成立的小组,这个人数只不过是管理处的权宜之计,毕竟适合进入这个部门的人太少了。
“上面还没有跟我正式谈过这件事,不过,如果要加人,我应该就不是组长了。”姚解说。
郎客没有问为什么,这答案太明显了,说出来只会让两个人都心情低落。应急管理处不可能再往里边塞一个有不良记录的人,即使有,也不可能再安排进五组,整得这像一个劳改营或者垃圾回收站似的。只会有一个背景干净、更有能力的人过来,接管这一切,届时姚解必将让位于此。
他们又在阴凉的风扇底下坐了一会儿,直到郎客问:“我们回去吗?”
“去警局。”姚解说,他拿起手机查询了乌和县警局的方位,可以坐公交过去,需要半个小时,最近的公交站在五百米外,“我们自己过去。不能指望有人过来接。”
郎客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刚来的优待已经消失了吗?”
“那个优待只针对我们的行李。”姚解开玩笑说,“行李比我们贵重多了,但它们已经在祝和齐的车内。我们就没价值了。”
“我们走吧。”姚解已经付过了豆腐脑和油条的钱,他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郎客走在他身边,两个人向公交站走去。接下来的旅程没什么好说,郎客在车窗外看到了一些县城中常见的街道和景观,没有朝州市那么繁华,但也不潦倒,仍有几家从大城市开下来的连锁店,更多的是居民自营的店铺,发廊、饭馆、菜市,应有尽有。
最后抵达警局,姚解走进去向其中一个民警问了廖警官和崔崴等人的位置,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告诉了问询台还会有人来,所以他们被带到了一个茶水间。
就在会议室旁边,茶水间里有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咖啡、茶包还有一盆洗好的水果,另外就是一台饮水机,旁边有几把椅子。
“他们在开会?”姚解问,他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应该是在隔壁开案情分析会。”民警说道,“开一小时应该就结束了。”
姚解似笑非笑地说:“我们不能进去旁听吗?”
民警听到这句话,稍微有点紧张,不过他仍然说道:“他们跟我说,带到茶水间,所以我想——”
“好了,我知道,谢谢你带路。”姚解及时打断了民警的话,不让尴尬的对话持续下去,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说了声不客气,然后离开了。茶水间只剩下郎客和姚解两人。
姚解计划睡一会儿,在车上的两小时不够他补充昨天的通宵,他把房间里的三把椅子拼起来,打算躺上去。他不想理会自己是不是和郎客一起在坐冷板凳的问题,也不关心隔壁的案情进展到底怎么样了,比起坐在这里,他更想躺着睡觉。
他对郎客说:“我想睡了。你一会儿叫我?”
郎客说道:“没问题。“他看着姚解躺下去,在房间的另一边。这三把椅子的长度对于姚解的身高来说仍有不足,他的小腿伸出去了半截,悬空在外。但他没有再拿椅子,因为不够了,那把椅子郎客在坐。
两人差不多高,但姚解的体型要比郎客瘦削很多,郎客的外形以及他的生活习惯,其实有点违背了信息技术专业、甚至黑客的通常刻板印象。他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形象得体,而且整洁,他也不爱熬夜,在白天他会在电脑上做很多与学业无关的工作,他对编程和更灰色技术的爱好从他的高中时代就开始了。
唯一比较符合的一点是他更喜欢把大多数时间花在家里,和他的几台电脑、显示屏,一整个书柜。从大学开始他就搬出去住,那会儿他的生活费还够用,再加上他自己能通过这种技术赚点零用。但由于他在硬件上花了不少钱,所以他存款剩得不多。
就连平时锻炼他都是在家,在他的出租屋内。在那会出租屋就像他的私人堡垒一样,他不断地往内添加东西,仿佛他能在那里住到天荒地老,并且安稳无虞,他的确得承认自己不像其他同行那样狡兔三窟,随时准备跑路,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算做了多么严重的事情,这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如果他不接触事关黑影的资料,越陷越深,他一定还很安全,这是肯定的。
姚解摘下了手中的眼镜,握在手中,而他的手很快垂落在椅子外,看着有些危险,如果他在熟睡中不知不觉地松手的话。
郎客站起来走到姚解身边,姚解还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睫毛轻微地颤动着。郎客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要是姚解不熬夜,他的脸客观上说不错。只不过没有眼镜的遮挡,此时他的脸实在憔悴,让人没法分心去欣赏他的五官。
“眼镜给我吧。”郎客轻声说。姚解的回应太轻了,要不是郎客离得够近,几乎听不见,他将眼镜从姚解的手中取出,放在茶水间的桌子上,就在一盒咖啡附近。
姚解继续睡着,郎客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座位,感受到一阵很强烈的孤独。这种孤独很熟悉,每次他在夜晚,以前的出租屋内,他都迫不及待地让自己在深夜前睡着,没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想说话,更别提在互联网上,以他的另一层身份和人交流,那是纯粹技术上的讨论。他不跟人交心和闲聊。
只要他早早地睡下,他就无需应对漫长黑夜,他不必单独看着放光的屏幕,在黑暗的房间里,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希望一觉睡到大天亮,吃上早餐,接着再打开电脑,然后运动一会儿,出去买点东西,再回来,继续在网络上工作。这是他被逮捕之前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很多东西他都改变了,他只能痛苦地承认,而且独自坐在这里,他无事可做,他只能拿出手机,其实大部分能用的功能仍旧和正常人使用手机一样。不过他仍然感到刺痛,他交出了自己最大的天赋和倚仗。这导致连玩个手机,他都感觉不到麻木的放松。
他希望姚解能和他说会儿话,就像两个人一块在办公室内上班那样。不过姚解无疑需要休息。郎客下意识地点开那个叫死法大全的单机游戏玩了起来,心想姚解喜欢这个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原因。这个游戏单调地重复着,经常需要全神贯注,他以此来摆脱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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