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姜氏祠堂灯火通明。
一封书信摊在供台之上。
藤杖“刺啦”划破空气,又快又狠,声声鞭笞进皮肉,很快,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堂内。
云奚被人用长棍按在地上,她双眼通红,明明抽噎得无法出声,但看着姜扶楹逐渐惨败的脸色,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按住她的两名大汉。
堂上人眼刀一扫,不等她扑向快要失去意识的姜扶楹,就听一声脆响。
“云奚!”
这一下几乎是不留余力地打在云奚脊背上,姜扶楹瞳孔皱缩,两边的人使了狠劲才将她制住,藤杖的声音也越来越快。
胸口漫出大片血迹,一身月白衣衫血迹斑斑。
云奚整个人被迫趴倒在半途中,痛到连呼吸都断断续续,整个人本能地想蜷缩起来,减缓这疼痛,但意志却迫使她想试图再站起来,腰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连带着腿也没了知觉,只有疼痛,无尽的疼痛淹没。
云奚撑着一口气,想说话,嗓子却像是被刀子死命绞着,忽然,她整个人一颤,猛然从胸腔喷出一大口鲜血!
令人窒息的眩晕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姜扶楹感觉呼吸被扼住,悬在半空,是被崩到极限的弦拉住,才没有彻底晕死过去。
云奚孱弱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却触不可及。
姜扶楹再也掩饰不住的充斥恨意的目光像把锋利的刀子一寸寸刮在堂上面色冰冷的人身上。
被她用这样眼神看着,姜氏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蔑的笑:“之前你被裴家扫地出门,丢尽了我们姜家的脸,若是你还有羞耻心,合该一条白绫吊死!”
“看在裴家的面子上,才许你去京郊庄子自省,原以为你有了悔改之心,让你回了京城,你还当众与人拉拉扯扯,你当我年纪大了,眼瞎心盲了不成!”
姜氏狠狠一拍桌案,信纸飘飘晃晃,吹落在地。
“如今竟还做出这样的丑事!你说!你的奸夫是谁!”
信纸上字迹飞扬,语句简短,约她三日后在画舫相见。
姜扶楹一眼便认出字迹的主人是谁,只是不知道这信是怎么落到姜氏手里,她甫一回府,便不由分说被人捉拿到祠堂,受了半夜的刑罚。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凭一口气吊着才没失去意识,被人莫名安上私通的罪名,好合了他们的心意给太师那早逝的孙子配阴婚。
活着想让她冲喜,死了也不想放过她。
姜家为了讨好太师,真是不遗余力。
姜扶楹冷冷抬眼,说话都带着血腥气:“仅凭这一封信,祖母就给我安上这么大的罪名?”
“我给你安罪名?”
“这封信难道不是你的奸夫给你的?夜半三更在淮河画舫相见,不是奸夫还能是什么!?”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姜氏面色冷厉,烛火下泛着阴厉的光,连声音都尖细刺耳,句句诘问都是不留余地给人辩解,一心置人于死地。
“今天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便要清理门户!我姜家三世清流,却家门不幸,逆子辱我门楣,不知悔改,便按家法,以死谢罪吧。”
姜氏抬抬手,像是极疲惫地捂住额头。
“不!不行……”云奚听见姜氏的话,大骇之下不知哪来的力气,连那俩人都没按住,她猛地扑过去想护住姜扶楹,姜扶楹伸手想接住她,却被人死死按住,硬生生拖出两道血痕。
那俩人挥起长棍,欲将趴在地上的人彻底打死。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奸夫是谁吗!”
这一声声嘶力竭,嗓子像被人劈开,稍稍用力,都能咳出血泪。
姜氏抬头。
姜扶楹被人松开,彻底摔在地上,染了满地的血。
云奚撑着一口气一点点挪到她身边。
身前阴影覆盖,姜氏声音响起:“你总算承认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姜扶楹撑坐起来,将云奚牢牢护在怀里,声音犹如厉鬼般嘶哑:“祖母不是想知道我的奸夫是谁吗?”
姜氏低头,看见脚下之人即便满身血污,却依旧脊背挺直,眼里映着幽幽烛火,活像是真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漫天霞光从残破的窗棂中泄进漆黑的屋内,起初是全身痛觉慢慢恢复,像有重锤锤在全身筋脉,反复研磨,要将人粉身碎骨才罢休一般。
然后碎片般的记忆涌入脑海,姜扶楹意识骤然从混沌挣脱,她从枕下掏出药瓶,闭着眼睛,不知道倒了多少到嘴里,吞下去,过了半晌才终于恢复意识地睁开眼睛。
她撑着一口气,点了灯盏,才发现云奚就被人扔在地上,她浑身发烫,已经发起高烧,若不是姜扶楹醒的早,再过半日,救都救不回来了。
姜扶楹把人挪到床上,处理完她身上的伤,又喂她服下药丸,才腾出心力给自己上药。
姜氏是真的想借此机会置她们于死地,有了那封信,就算齐家还念着旧情想为她撑腰,但她罪名已定,无论是谁,管不着也管不了。
入夜,门外守卫换了一批,云奚烧还没退,姜扶楹坐在床下阶上,守在云奚身边。
她骗姜氏写这封信的人是谢砚,既是因为谢砚如今位高权重,姜家得罪不起,更是因为姜业之前出自沂王一派引荐,眼看太子势力愈加稳固,他害怕皇帝病弱,太子登基,会清算沂王势力,连带自己被牵连,就想借她讨好太师。
而比起讨好太师,若是能直接与谢家成了姻亲,肯定比虚无缥缈的阴婚不知好上多少。
但姜氏和姜业不可能只凭她三言俩语就轻易相信,于是先把她关起来,打算等到三日之后,亲眼看看与她私会之人到底是不是谢砚。
姜扶楹撑着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约谢砚去游船。
更关键的是就算她能把信送出去,谢砚也不一定会赴约。
“祖母!她不知廉耻与人私通,你怎么还把她留在府里!要是这事以后让人知道了,我可怎么办!”
姜棠趴在姜氏怀里哭闹了一天,又是要上吊又是要投湖的。
姜氏揽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姜棠见姜氏眼神游移,果不其然如桔梗所说,事有隐情,难道祖母竟然打算包庇她!
祖母明明那么讨厌她,怎么会突然包庇她呢?姜棠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姜氏本就因商议好的计策被临时打乱而心烦意乱,姜棠却还一直没眼色地吵吵闹闹,扰得她头疼不堪:“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还在这里胡闹!”
姜棠第一次被向来宠溺自己的祖母训斥,不由怔住,委屈霎时涌上心头。
姜氏顺手推开姜棠,怒火中烧:“哭什么哭?你女工诗书样样不拔尖,还想嫁入高门?我把你养在身边,不是让你像你母亲那样没出息的!”
姜棠第一次见姜氏对她发火的样子,吓得噤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不敢落下来。
姜氏越看她这副样子越来气,简直和她那个不成器的母亲一模一样,厉声喊道:“来人!把二小姐带回去!今日把女诫给我抄十遍!”
听到姜氏的话,一直侍候在门外的桔梗忙把姜棠扶起,拉着人回芍塘居去。
姜棠一路抽抽噎噎,回了芍塘居才敢大哭一场,摔砸声直至夜深才停歇。
姜扶楹又吃了半瓶药,才勉强趴在床沿边睡了一会,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神经,她噩梦连连,惊醒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她又开始做起前世的梦,只是这次梦到的不是沈俭,而是祁钰。
梦到他浑身是血地被绑在木架上,身上鞭痕累累,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毫无意识地垂丧在胸前,如一具行尸走肉。
姜扶楹伸手想去碰他,却猛然被裴谨擒住手腕,质问她是不是心里只有祁钰。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却被裴谨吓了一大跳。
裴谨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发冠不整,眼窝深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阴郁之气,再看不出曾经冷峻清贵的世家公子模样。
她想去救祁钰,却被裴谨死死箍住,胸腔的空气流通不畅,几乎快要窒息。
姜扶楹没想到,在梦里,裴谨都想置她于死地。
姜扶楹就是在这种快要濒临死亡的窒息中勉强醒过来的,她大口呼吸着能维持生命的空气,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意识终于恢复清醒,姜扶楹才听见窗外规律却极其轻微的敲击声。
那声音极小,像是怕被门外的人听见,却又急迫,所以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时断时续地敲着。
姜扶楹撑着站起身来,又是好一阵眩晕,她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竟然看见了李氏。
李氏大概是因为害怕被发现,敲了一阵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只能咬牙抬手准备再敲,却猛然对上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眼睛。
月光苍凉如水,少女没了帷帽遮掩,露出一张太过苍白的脸,原本明艳的五官褪去所有颜色,连带疤痕都没有往日看着那么明显,素净,却让人一眼就难忘怀。
李氏像是被她吓到,屋内烛火早已燃尽,姜扶楹找不到帷帽。
前世她对李氏并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冒着被姜氏责难的风险来找她。
姜氏大概觉得她和云奚伤的根本起不起来,府内没人会帮她们,所以守卫只在门外,而忽视了这扇极小的窗子。
姜扶楹看着李氏,思量着她看到自己的脸以后,在谢砚那边身份暴露的风险,她不想牵连无辜,但她如今担不起风险。
李氏看着她怔了好半会,才好像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她从脚边拿起一个小小的食盒,从窗户递进去,声音轻柔温和:“这么久没吃饭,饿了吧。”
“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很痛吧……”李氏紧蹙着眉,眼里不由流出担忧的神情,她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过去,“我也不知这是什么药,不知道有没有用……”
“若是……若是不行,明日我替你请大夫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