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身一事,你可告知了姜老板?”
“姜妈妈已然知晓了。”提及姜妈妈,黎烟面庞柔和了几分,浮现出感激之色,“姜妈妈说等月份大了,便会显怀,到时候面上终究不好看。她虽想留我,但也知花月楼多的是些腌臜丑事,孩儿长在这风月场所怕是不好。”
苏衡闻言有些惊诧,他之前一直将那姜老板划作贪慕虚荣那一派人,不成想他倒是以己度人,有失偏颇了。
“我预备着在京都置办一处宅子,虽位置偏僻,但胜在清净远离市井,待你赎身之事定了,便住进去罢。”
“公子——”黎烟又感念又惊诧,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她一时失了言语,再开口时,颤抖的话音夹杂着哽咽,“公子大恩,黎烟此生无以为报。”
她从锦凳上站起身,移步到苏衡面前俯首行了一个郑重的拜礼。
“公子请受黎烟一拜。”
苏衡本想去扶她,听她一番肃正庄重的感激言辞,便知他今日若是躲了,这人恐怕歉疚感念之心更重,只得堪堪受了她这一拜。
“只是公子,黎烟心意已决,离了花月楼后,我便隐姓埋名与孩儿去乡下,离这京都城远远的。”
“去乡下?也好。只是孤儿寡母,这日子怕是难过。”苏衡有些隐忧。
“无妨的。黎烟会些针线活计,平日里绣些丝帕也可换些银两。等生下腹中孩儿,我再租下二亩薄田种些时令瓜果,想来生计上不成问题。黎烟只求饱腹,只要能与孩儿一起,清贫些也无碍。”
苏衡静静地看着黎烟,她轻抚着小腹,说话时周身都浮动着浅浅的柔光,他眸中的阴翳渐渐散了,烦闷孤寂的心奇异得安静了下来。
黎烟肚子里有个孩子,那个孩子以后会叫她娘亲。
他此刻只想回苏府,去见那个待他极温柔,如娘亲般的人。
苏衡匆匆辞别了黎烟,出了花月楼。
张姨娘侧坐在软榻上,一条胳膊支起昏昏沉沉的头,疲倦地微眯着眼。忽的听到屋外有些嘈杂,不禁眉头紧蹙,欲挥手让贴身丫鬟秋玉出去打探打探,便听到秋玉一声恭敬惊喜的问安——
“小少爷,回姨娘,小少爷回来了。”
虽戴着帷帽,但早间用膳时秋玉一直在张姨娘身边伺候着,凭着苏衡那身荼白色衣袍倒也认出了来人。
张姨娘猛促地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盯着立在她眼前的人,一时怔愣。
“姨娘——”
略带委屈的熟悉声音让她鼻头一酸,但她还是狠下心扭过了脸。
“秋玉,你先下去罢。”
阁房渐渐归于寂静。
苏衡见她对方才的问候不作理,心下有些发慌,大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扯下了帷帽,讨好似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姨娘,衡儿知错了,你别生衡儿的气。”
“既知错了,便好生说说错在哪里。”张姨娘板着脸,冷下了嗓音。还是没看他。
“衡儿不该去花月楼喝花酒,睡过了时辰误了早膳。”
“还有,接着说。”
“衡儿还不该妄自菲薄自污名声。”见她还是那副冷硬模样,苏衡无法,只得不情愿地开口,“衡儿最不该和父亲顶嘴,惹得姨娘烦恼。”
“衡儿,你要知道,姨娘不是为着这些生你的气。姨娘知你脾性,你本心不坏,说出那番话只怕是被老爷激的,一时气急才存心与老爷作对。”
“那姨娘为何生我的气?为何不理衡儿?”苏衡急切,旁人说什么他不在意,却最怕姨娘对他失望。
她叹了口气。肩膀开始颤抖。
良久——
“衡儿,以后不要再说离开苏府这样的浑话了。”说罢,无语凝噎。
苏衡愣在那里,喉咙变得干涩,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姨娘——”
“姨娘真的怕极了,浣儿她已经……若你再离了苏府,你让姨娘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夫人交代。”
一滴滴滚烫坠落在苏衡的手背上,灼心的抽痛让他无措。
“姨娘,衡儿知错了。衡儿不会离开你的。”他将头轻放在她腿上,轻声许诺着。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让她的心霎那间便软了,她扭过脸,用温暖的手掌摩挲着苏衡的头发,仿佛他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依赖她的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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