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说,方闲庭一把夺过观音像搁回箱中。
不等柳青雪或杜氏答话,他冷声命令一句松开。
见他额上青耿耿的筋、眼中红赤赤的光,翠羽和那嬷嬷吃嚇松手。
方闲庭一步上前拉起柳露桃,又见柳露桃身上只一件单面绒的素白枝子里衣,不像样,等不及芳时等给拿衣裳,方闲庭自脱下氅子与披上。
房内静没有一刻,柳青雪说杜氏:“母亲,我便说莫要急眉赤眼,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好。”
这是把过错都推到她娘身上,柳露桃掀掀眼皮没戳穿,她就得着意,一脸笑模样问方闲庭:
“一场误会,小侯爷,不至于为这么一个人与我置气吧?”
她嘴里说的是这么一个人,实际语气里含的,像极了“这么个东西”。
方闲庭没说话,柳露桃也没动。
非是她一意要扎柳青雪肺管子,而是门敞着,连雪带风吹刮进来,是个人都捱不住,更何况她还没穿袄,暂避在方闲庭怀中权当取暖。
不愿意承认的是,习武之人,肩臂如此宽厚有力,柳露桃一时竟有些不舍。
她不挣不动,可是顺捋着方闲庭的意,大手一挥叫他的大小厮和来瑞两个搬东西:“就按整置妥的物什,一件不许落。”
那头杜氏老大不满意,柳青雪也撑不住笑,脸色阴沉:“侧门外备好的车驾,不劳小侯爷。”
方闲庭不搭理她,收拾停当,拥搂柳露桃速即出去,从新另点两驾马车,头一驾扶柳露桃上去,后头一驾搁置衣箱家当。芳时这个丫头,追跟着,自揣一只包伏说要伏侍娘子,方闲庭也不拦,让跟看东西,自己则两步登上柳露桃的马车。
沉稳一句吩咐:“走。”
小厮听令,吱吱呀呀马车轮子转起来。
车中方闲庭只瞧着柳露桃不言语。
方才在柳青雪母女跟前相依相偎的两人,此时独处倒不见那股热乎劲,有些冰泉冷涩的意思。
好一晌,马车大约行出去小一刻,方闲庭忍不得问:“你不冷?”
冷,怎么不冷,这车驾又没熏炉子炭,柳露桃身上还只是他一件漳绒的外袍,眼看上腊月的雪天,哪有不冷的。
可她却道:“有爷的回护,奴听在耳中、暖在心里。”
方闲庭吃她堵嘴,憋气得很,过一时粗声粗气:“说得好听。”
拉她的手果然冰冰凉,方闲庭眼睛较方才更赤:
“你开口求一句怎的?我怀里不比车板子暖些?”
柳露桃一只手予他握,只顾低头不语。
方闲庭更按不住:“今早上也是,她两个到你房里闹,你不会找我求救?要不来瑞跑来告我知道,你要一身单衣冷风里跪多久?”
柳露桃道:“不问自取,原是奴的错。”
哐地一声,方闲庭一掌拍在车棂:“柳露桃!”在府中他要拿小侯爷的身份气度,做事要不疾不徐,出来反倒放开手脚,该是喜、该是怒,懒怠遮掩一般显露出来。
喘匀几口气,存想把语气缓一缓,可是也缓不住,他忿忿说一句:“我方家就穷死了,缺你几件东西。”
又说:“你改口倒快。”
柳露桃颔首低眉:“为妻和为妾,总是不同。”
正妻可自称妾身,见面称官人,从前柳露桃是这般说的,可自打凝和殿上一番计较,她就不能再这么说。
她往后是妾,妾要称奴,夫君见面要称爷。
方闲庭听她声气清淡,再也忍不住:“你开口求一句怎的?凝和殿上你端的硬气,回来也硬,整三日不来与我说话?旁人道是她赶你出去,我看你打实是自己想出去。”
这话,柳露桃手抽将出来,细细抚上他紧锁的眉梢,轻声细气道:
“哪的话?我昨儿晚上不还登书房拜你?”
又说:“出不出去的,能陪着你,在哪不一样。”
方闲庭被她柔腻腻手掌晃在眼前,好歹压下两分火,嘟囔道:“你再不与我说分明,你看我叫不叫你陪我,放下你的东西我就走。”
柳露桃问要说甚分明,他先头问她和柳青雪如何相识,柳露桃答了。
又问亲迎那日究竟柳青雪使的甚计策,怎么就做成狸猫换太子,柳露桃不答了。
方闲庭眼中戾气重燃:“又不说,下一句倒免得我张嘴。”
柳露桃手往下,贴沿他脸颊到他衣裳领子,他也没有很暖和,遂起身挪到他边上,将外袍与两人罩上。
可谓十足的体贴关怀,可就是没问您下一句想问的是什么。
把方闲庭气的,掀开袍子不盖,柳露桃又给他遮好他又掀开,如此几回,柳露桃开口,声气低低的:“你要问,我当初嫁你,你我做夫妻的第一夜,我是不是受强迫,对不对?”
她轻轻一叹:“我怎么答你。”
方闲庭张口结舌没话说。
他是想问这句来着,可是强迫?是否太不堪。
她是没神志的,他在前宴宾客,有酒。
掀开盖头见着她的脸又只有更上头,没注意也没个禁。
可若说强迫,这多少日子,两人做夫妻,她的婉顺、她的小意温柔,难道是装腔。
怎生问、怎生答。
又听她说:“你还要问,三载夫妻,千余个日夜,我为何不对你言明,是不是?”
她的叹息比车幔外的白雪更轻:“我的爷,你又叫我怎生答你。”
方闲庭眼中乍明乍黯,双手紧攥成拳又松开,千言万语:“你不信我。”
这档口柳露桃推心置腹面貌又收了,眼睛弯着、笑靥抿着:“怎么不信?爷是奴一生的指望。”
方闲庭一下一口气梗在喉中,上不得、下不得,看向她目光,生带上三分恨。
次后到地方,果然体体面面一座院子,头脸三层小楼红漆栏杆绿绡窗,门首一遛答应的丫鬟小厮齐齐打千,进去影壁花圃、假山真水,像模像样。
方闲庭阴沉一张脸,看小厮安抬东西。
这时他终于也觉出不对,问柳露桃:“你都带的什么?仿佛日常穿戴头面也没几件。”
柳露桃闭口不言。
待那座玉观音像摆出来,方闲庭张大眼睛,喃喃道:“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仪。”
一屋子的丫鬟小厮,熟不熟的,柳露桃不愿意在这里陪他现眼,扭身打帘子到里间卧房。
方闲庭如梦初醒,原来千金贵重、万件奇宝她都没带,只打选他体己的几件赠礼带来!为谁罚的跪、为谁吹的冷风?可不都是他!
信不信、强没强迫,就你多长一张嘴要问?人家的心意搁在你眼皮子底下。
柳露桃攲斜在床笼边,榻上鸳鸯锦衾、苏绣枕头是置好的,可是旁的罢了,这等贴身的东西,或都得给拆开沸水蒸洗一遍再说。
正寻思着,冷不防方闲庭冲进来张双臂搂她,口中道:“我的姐姐,你心里还是有我。”
没有,要你横眉竖眼拍桌子,柳露桃撇开脸不理他,他抻脖子香一口,不得已柳露桃朱唇轻启,容他吐舌头进来。
她身上单衫里衣,方才落方闲庭眼里是又爱又恨,如今再看,情是又怜又嫌,怜她身上冰凉,嫌这衣裳碍事。
打宫里出来这三日,柳露桃还睡得囫囵觉,方闲庭正经是没合过眼,一缕情思,在车上又吃柳露桃挑捺,一时肝火和肾火都点着,唇舌鸣咂片刻就把人按在榻沿,柳露桃嘤咛一声,就让他隔山取着火。
事毕唤芳时从箱子里取汗巾用。
她身上里衣,两只裤管洇透,铺垫汗巾斜坐榻上,上扯过锦被盖,披衣而坐,看丫鬟里里外外归置东西。
陪着看一刻,方闲庭明一早还要上衙,低声嘱咐她:“这院子里的人,你叫芳时上心。”
柳露桃懒散嗯一声,方闲庭不放心,探身搂过她粉面偎一偎,她就笑:
“知道,我还是个傻的。”
手推他:“快去罢,丫鬟看见也像样子。”
她素白一张面孔,眼角眉梢没胭脂,却罥拢有十二分的风情月意。
那是方才一场欢愛留下的气息。
方闲庭观之不足、爱之不够,又握她的手,说来瑞和芳时给她留下,但有事就打发来找,他无论在衙上还是在家中,都一定赶来。
“好。”她笑答一声,叫好生送出去。
又坐一刻,分付点水,说要沐浴更衣。
又说,芳时进来伺候,来瑞在前率领小厮打点库房记档,旁的一起子柳青雪给备的丫鬟婆子,先晾着。
待柳露桃穿戴齐整,才到前厅见她们。
其实也没什么好见,都得赶出去。
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是满面堆笑还是眼带鄙夷,柳露桃没费心多看。
又把来瑞和两个小厮叫来,勉励几句就散了,单独问来瑞:
“你若不愿意,我回你爷,你还是回侯府伺候。”
来瑞磕一个头:“小的多受娘子照拂,情愿在这里伏侍。”
柳露桃颔首,把库房箱子钥匙也留一式在他手中,又给二十两银子,教他看着里外,还缺什么自去置办。
若问柳露桃哪来的钱,还要多谢老侯爷垂怜。
原本这钱只有芳时和来瑞有份儿,第二日晨起,柳露桃改主意,院里每个人发去。
也不是为着旁的,晨起柳露桃刚用一口豆粥,外头杜氏身边那个嬷嬷,年资在那里,柳府人称一声冯妈妈,领着人过来,从食盒里盛出一碗黑稠稠药汁子,要柳露桃服下。
芳时当即阻拦:“什么药没过太医的医案就往我们娘子院儿里端,侯爷知道定不饶!”
冯妈妈端着声气:“是什么汤、什么药,你主子自心里清楚。”
又对柳露桃说:“二夫人昨日劳累,且饮下罢,莫为难奴才。”
昨日,劳累。
柳露桃眼睛一闪,就知昨日她和方闲庭胡闹的茧儿已经传到侯府。
知道紫栏街这座院子一起子奴婢用不得是一回事,敢这么着明目张胆传话,真是,也没想到。
那药汁子闻着腥腥的直呛人,贴在唇鼻边仔细辨别,不外乎紫草、红花、蚕纸等物,一时避子所用,没甚长久害处。
好啊。
柳露桃仰头饮下。
“娘子!”芳时惊呼,冯妈妈面色变一变,哼一声:“你倒乖觉。”见差事已毕,领着人回去。
这就坚定柳露桃的心,家宅不宁第一件就是家生哨遍地响,稍一思量拿定主意,各人都给发银两,说是见面礼。
芳时不明白:“财露出去,娘子也不怕她们给太太当耳报神。”
柳露桃微微一笑。
这耳报神,就怕她们不当。她拿几件摆件玩意杜氏尚容不下,得知她还存着这好些银子还能善了?就等着杜氏上门来。
这茬芳时放下,却还有旁的忧愁:“那避子汤娘子怎就喝了,要有个小主子在,怎么也有个依靠不是。”
柳露桃看一看外头北风呼啸的天,说:“避子汤,从前没人教我喝,我就有了?”
哎?芳时一想,是啊,三载岁月通是没喜信。
方闲庭……
方小侯爷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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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解语娇痴唤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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