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后巷的昏暗角落,空气里还残留着劣质烟草和汗液的混合气味。
“你为什么要帮我?”
面对秦风吟警惕的质问,那面容普通的巴林石妖男子羞愧地垂下了头,声音低沉:“我们在南城门外的集市上见过。”
秦风吟瞳孔微缩,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在破败集市上对着妻子拳脚相加、面目狰狞的身影,脱口而出:“你是那个打老婆的?!”
男人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苦涩:“那天之后,我没能忍住诱惑,又去了赌场。等我输光了回来,发现小优不见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后来,是石毅他们把小优送了回来!还说是你救了我儿子!从那时候起,我就想着一定要报答你!”
“报答?” 秦风吟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用赌博来报答我?”
“不!不是!” 男人急切地摆手,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从那天之后,我就没再碰过赌了!”
为了证明,他猛地撸起自己破旧麻布衣袖,又弯腰卷起裤腿——手腕和脚腕上,赫然是数道深深勒入皮肉、甚至带着瘀血和破皮的绳索捆绑痕迹!
那痕迹新鲜而狰狞,诉说着非人的痛苦。
迎着秦风吟的目光,他的神情异常诚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坚定:“那天,小优差点出事。我也彻底明白了,再这样下去,会毁了这个家,也毁了自己!于是,我让娘子趁我不注意时,把我打晕!”
“到了晚上,把我死死绑在柱子上!这三天,真是生不如死。骨头缝里都像有虫子在爬、在咬,但我扛过来了!”
“我现在清醒了很多!只要再熬下去,我一定能彻底戒掉这该死的赌瘾!真的!你相信我。”
看着他手腕脚腕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听着他话语里那份劫后余生般的决心,秦风吟脸上的戒备和冷意终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发自内心的、带着欣慰的笑意。
那笑意点亮了她沾满伪装灰土的脸庞,“我相信。”
只三个字,却重逾千斤。
随即,她收敛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空字号赌坊的老板,赵千月,在哪里?”
男人努力回忆,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昨晚在赌场门口打杂时,听几个醉醺醺的帽妖嘀咕,说赵老板好像惹恼了城主大人,被抓进地牢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地牢”二字,秦风吟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强压下瞬间涌上的窒息感,急切追问:“地牢在哪里?!”
男人连忙四下看了看,从杂物堆里翻出半截炭笔和一张废弃的包装纸,借着昏暗的光线,凭着记忆,快速勾勒起来。
他画得很专注,标注了街道、标志性建筑,最终指向中央广场南侧街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就是这里!街尾那栋最不起眼、门口有枯井的石屋,下面就是地牢入口!”
她一把抓过地图,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多谢!”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后巷,身影迅速消失在嘈杂的人流中。
秦风吟心急如焚,身影在石心城破败的屋脊和狭窄的巷道间疾速穿行,如同掠过地面的暗影。
她巧妙地避开巡逻的木偶士兵,感知全开,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终于,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图标注的那栋不起眼石屋的屋顶,动作轻如狸猫。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厚重的瓦片,屏息凝神,朝下望去。
昏暗的牢房内,没有赵千月的身影!
只有两个穿着简陋皮甲的帽妖看守,正倚在冰冷的石墙上,百无聊赖地闲聊。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城主大人发那么大的火,对赵老板下手那叫一个狠!”
另一个看守接口,声音同样透着看热闹的心思,“就是说啊,我瞧着,她那出血量,啧啧,满地都是,都快流干了!要是换了一般人,十个都死透了!可她……嘿,竟然还有气儿吊着,真是……奇怪得很。”
房顶上,秦风吟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怒火如同熔岩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不能再等!
她眼中寒光暴射,身影如鬼魅般从屋顶的缺口无声滑落,轻盈地落在地牢冰冷的石地上,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那两个帽妖看守甚至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来者,就被秦风吟闪电般欺近的身影,一记精准有力的手刀砍在颈部关节处!
只听“咔嚓”一声,一位看守僵硬地倒了下去。
另一位看守这才反应过来,嘴巴张开,似乎想要对外呼救。
但秦风吟的动作更快!
她一个箭步已冲到它面前,带着劲风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捂住了它试图发声的嘴!
“别叫!” 秦风吟的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凶狠与急切,死死盯着对方,“明白就点头!”
帽妖的身体在秦风吟的钳制下剧烈地颤抖着,在感受到那几乎要捏碎它头颅的力量时,惊恐地点着头。
秦风吟缓缓松开手,但冰冷的目光依旧如刀般锁着它:“赵千月在哪!”
帽妖全身颤抖,说话也是磕磕巴巴:“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昨晚……昨晚城主大人把她……把她折磨得就剩一口气了……然后……然后就亲自把她带走了!带去哪里……我们这种小卒子……哪里……哪里敢问啊!”
秦风吟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这间充满血腥味的牢房。
带走?
嗜金翁会把她带去哪里?
这牢房里或许还有线索!
她厉声道:“之前关押赵千月的牢房!带我过去!立刻!”
帽妖哪敢迟疑,哆哆嗦嗦地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带秦风吟走向地牢深处更阴暗的角落。
一路上,它惊恐地重复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就是……就是混口饭吃……养家……养家糊口的生计……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秦风吟对它的哀求充耳不闻,脑海里全是“满地都是血”和“折磨得就剩一口气”的描述。
想象着赵千月可能遭受的种种酷刑,她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终于,木偶士兵在一间散发着浓重血腥和铁锈味的牢门前停下,用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锁。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秦风吟一步跨入。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立当场!
牢房的地面,根本看不到原本石头的颜色!
大片大片干涸、发黑、层层叠叠的粘稠血迹,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地面!
那浓重的暗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酱紫色,无声地控诉着这里曾流淌过多少鲜血,承受过何等惨绝人寰的酷刑!
墙壁上,布满了深深浅浅、杂乱无章的抓痕!
有些痕迹深可见石,边缘带着崩裂的石屑,显然是人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用尽最后力气抠抓留下的!
它们像是一只只扭曲的、伸向虚无的手,凝固着无声的呐喊。
角落里,散乱地扔着几条沾满黑红色血污、甚至挂着些许皮肉的皮鞭!
还有几件形状怪异、带着尖刺和倒钩的刑具,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而在那片几乎被血泊浸透的角落边缘,一块半掩在血污中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
秦风吟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赵千月曾送给她的玉佩!
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粘稠的血地上也浑然不觉。
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将那块沾染着厚厚血痂的玉佩捡了起来。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浸透了另一个人的痛苦。
她下意识地抬起袖子,用尽力气去擦拭玉佩上的血污。
一下,两下…袖子很快变得污秽不堪,但玉佩上那暗红发黑的血迹,却如同生了根,顽固地渗入了玉佩细腻的纹理之中!
无论她如何用力擦拭,那血色只是被抹开、晕染,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反而更深地缠进了玉的肌理,触目惊心!
“擦不掉……为什么擦不掉……” 秦风吟低喃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和绝望。
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擦拭赵千月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徒劳,都让她的心被凌迟一遍!
泪水终于失控,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玉佩和她沾满血污的手上。
“求求您……饶了我吧……我真的只是看门的……”
旁边,那个带路的帽妖看守还在不知死活地、机械地重复着求饶。
秦风吟猛地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此刻迸射出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杀意,冰冷、锐利、狠狠刺向帽妖看守!
帽妖看守被这目光吓得身体剧烈一颤,求饶的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毫无意义的齿轮摩擦声:“饶……饶命……”
秦风吟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她死死盯着帽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她知道,真正的仇人不是它。
是嗜金翁那个恶魔!
最终,她只是闪电般出手,一记手刀狠狠劈晕帽妖看守。
秦风吟紧紧握着那块仿佛在发烫、永远擦不净血迹的玉佩,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决心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凝结!
“嗜金翁!” 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泣血的咆哮,“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她将玉佩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联系。
转身冲出这间如同炼狱的牢房,秦风吟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到赵千月!
绝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承受这无边的黑暗和痛苦!
然而,接下来整整一天,秦风吟几乎踏遍了石心城的每一寸土地。
她潜入废弃的小屋,翻遍阴暗的地下密道,跟踪嗜金翁的手下,甚至冒险接近中央广场外围……
用尽了一切办法,却无济于事。
赵千月连同嗜金翁,彻底消失了。
没有一丝风声,没有半点痕迹。
更让秦风吟心碎的是,石心城的大街小巷里,关于赵千月的议论如同毒雾般弥漫。
在嗜金翁的手下口中,赵千月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下流的谈资。
粗鄙的哄笑声中,她被肆意地调侃、侮辱,仿佛她遭受的酷刑和消失,只是一场供他们取乐的、无关紧要的闹剧。
而在那些石心族普通百姓口中,赵千月则成了“石心城苦难的根源之一”、“嗜金翁的走狗”、“带来灾祸的女人”。
厌恶的唾骂、恶毒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污水,毫不留情地泼向赵千月。
人们巴不得她永远消失,最好死无葬身之地,似乎这样就能洗刷掉他们自身的某种耻辱。
秦风吟听着这些声音,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悲哀。
那时候,赵千月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
一个为了报恩,就义无反顾踏入深渊的孩子!
她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童年、自由、乃至灵魂!
可如今,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每当想到这些,秦风吟的眼眶就不由自主地酸涩发红。
难以想象,整整十年,赵千月就是背负着这样的误解和骂名,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而现在,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她,还被带到了未知的地方,继续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秦风吟的心,被名为无力感和愤怒的毒蛇日夜啃噬着。
她越是急切地寻找,就越像是陷入巨大而绝望的迷宫,找不到任何出口。
不过,黑暗中,并非全无光亮。
耿鬼三兄妹按照计划,悄然激起了一圈圈希望的涟漪。
傍晚,秦风吟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来到百草庐。
刚踏入药香弥漫的屋内,就听到一群前来求医的石心族病人围坐在一起,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
他们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麻木和绝望,而是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光彩。
“你听说了吗?护卫队的大家复活啦!”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妇人激动地拍着大腿,声音都在颤抖。
“就在前几天晚上!在中央广场那边的街道上,跟那些该死的木偶们大战了三百回合!听说那场面,可壮观了!刀光剑影的!”
“是啊是啊!” 旁边一个断了手臂的老者连忙点头,浑浊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我还亲眼看到了呢!就在影像石里!那影像石在好几个地方都放啦!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护卫队的英雄们……”
他抹了抹眼角,“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惦记着咱们石心城,死了都不忘回来跟那些畜生拼命啊!”
“而且这事儿传开以后,你们发现没?” 另一个年轻些的病人兴奋地插话。
“全城人的赌瘾!明显缓了!以前那手啊,不摸两把骰子就痒得钻心,现在至少能忍住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这肯定是护卫队的英灵们在保佑咱们,在帮咱们啊!”
“对!对!” 众人纷纷附和,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和期盼。
“过几天……就是老城主的忌日了!他在天有灵!护卫队的英雄们一定……一定会在那天再次出现!把嗜金翁那帮狗贼赶出去!解救咱们石心城!”
听着病人们充满希望、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感的话语,感受着屋内那久违的、涌动的暖流,秦风吟靠在门框上,疲惫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丝力量。
冰冷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石心城的百姓们,开始燃起希望了。
耿鬼三兄妹的努力,没有白费!
黑暗的囚笼,终于被撕开了一道透进光亮的缝隙!
接下来的2天,这希望的火种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蔓延。
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人们都在热切地、带着敬畏地谈论着“英灵归来”的故事,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
耿豪耿照兄弟激活的“净影蚀光阵”在悄然发挥作用,麻木的神经被刺痛,被蒙蔽的双眼开始重新看清这座城市的疮痍。
耿鬼三兄妹还在外不知疲倦地奔波,散播火种。
除了他们,石毅小队也带回确切消息:百里之外的三处地点,正是真正的阵眼!
几人围坐在破旧的木桌旁,气氛凝重而肃杀。
“明天,就是三叔的忌日。”
秦风吟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标注的阵眼位置,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全城都在期待‘英灵’归来的奇迹,这天是我们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就在那天动手,破掉阵眼,解放石心城!”
众人神情肃穆,用力点头。
虽然她们最初散播的故事里并无忌日之说,但民间的力量已将传说自动补全,赋予了它更神圣的意义。
民意已成燎原之势,正是天赐的良机!
经过一番紧张的部署,最终确定:
秦风吟负责东侧阵眼。
义妁负责西侧阵眼。
石烬负责南侧阵眼。
石毅小队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各处,并负责清除外围的木偶士兵。
然而,当提起石烬时,义妁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忧虑。
自从那夜之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沉默寡言,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秦风吟却只是看着石烬紧闭的房门,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我相信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木门,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背影,“他骨子里流着的,是护卫队的血。那份担当,那份守护石心城的执念,不会被一场失败磨灭。”
就在这时——
“吼!”
“哈!”
一阵沉闷有力、如同岩石撞击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百草庐的后院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许久后爆发的力量感,节奏分明,一下,又一下!
有人在后院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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