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名叫胥悯和一棵柳树妖生活在穹西山的深山密林中,山顶藏在密云之后,山脚不远处有个村落,名为穹西村,再往前走一段,便能看到一个镇,名为盐河镇。
树妖不准他上山,所以他经常下山,看一看人间的热闹。自他熟悉人类的一日三餐味道之后,时常在密林里凑着鼻子闻,然后说与树妖听,解闷但不解馋。
“你小子,隔二十几里都能闻到肉香,狗鼻子吗?”一身翠绿柳叶打扮,头发绿中泛白的老人,坐在穹西山的一条河边,指着白狮胥悯的鼻子开骂。
白狮胥悯趴在河边,在草地上翻了个身,指着自己的鼻子夸赞:“我是狮鼻子,森林之王的鼻子,自然比狗鼻子还灵敏。”
他闭上眼睛,拱了拱鼻子:“有一家今天吃炒山鸡,隔壁今天宰了一头牛,嗯......还有一家今天吃炸鱼,我不喜欢。还有,你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树妖:......
“我厉害吧。”
“你还挺骄傲是不是,要不要再闻闻树妖我昨天拉的什么屎?”被胥悯称作树妖的翠绿老头瞪大了碧绿的眼睛,手里突然出现一把藤条。
白狮胥悯从河边的草地上爬起来,“树妖,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不去山下偷吃便是。”
树妖藤条被放在河边任由河水冲刷,树妖挑了两根,在手里捯饬,不一会儿,变出一个藤条形状的小狮子。
白狮胥悯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在草地上打滚。他身上如万年银装素裹的雪山一般,白得发亮,白得刺眼。
夜晚降临时的天空,是黑蓝色的,透过大树冠的缝隙,一片深蓝映入白狮透亮澄清的眼里。
他与树妖已在穹西山脚下的这处密林之中生活了快两百年。作为一头白狮,他不知父母来历,树妖只说是在深山密林中捡到了他。
树妖看管他着实有些严厉。从来不允许他跑太远,山下的穹西村和盐河镇是他能打发时间,走走看看的最大范围,但不能随便跟人类搭话。至于穹西山上,那里是树妖的禁忌之地一般,胥悯提都不能提,更别说允许他上山了。
原因嘛,树妖从未言明。只道那里是个危险的地方,“你现在不适合山上。”那什么时候才适合呢?
参天大树的枝干密密麻麻地拥挤之下,他的生活倒是无忧无虑,胥悯缓缓闭上了眼睛,安稳睡去。
太阳在世间万物的沉睡中,悄无声息地爬上天空。新的一天,山间的空气一如往常般清新,使人心旷神怡。
昨日的种种思绪,早就被白狮抛之脑后。他在河边的大柳树中伸了个懒腰。一旁的藤条床上,树妖还在酣睡。
胥悯看到自己床头多了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狮子,他站在一朵花上,扬天长啸。胥悯拿起狮子左右看了看,树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胥悯前向走了几步,树干之内,是他与树妖的小家,树干之外,则有一条不知疲倦的山间河流。
树妖的外形不及那些几百丈高的古树,整棵柳树都在古树群的庇护之下。在这里,透过森林的缝隙,河边刚好能触摸到温暖的阳光。因此,柳树脚下的泥土有充足的养分和水分。
美中不足的是树妖的根须被河水冲刷掉了一小部分,发白的树根每天都泡在水里。胥悯时常担心树妖被无情的河水冲垮。
每天的好心情总会因为看到发白的树根而变差几分。
他有时候会弄些新鲜的泥土,把那些发白的树根重新包裹在土里。但是过不了多久,泥土就会被河水冲走。
树妖发白的根须又被泡在河水中,瞧着胥悯白忙活一场,他总会乐呵呵笑笑,不似管教胥悯外出时那么严厉。而胥悯对那条河多少带点恼怒的成份。
但树妖还挺喜欢把树根泡在河水里,冰冰凉凉的,甚是舒爽,丝毫不担心凶猛的河流把自己连根拔起,冲到未知的地方。
看着胥悯捧着脸,蹲在河边,看着他白花花的根须气恼时,树妖总会笑嘻嘻地安慰他:“我有脚气,这河可不敢吃我那么多树根。”
胥悯忍不住对着树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棵树哪来的脚气,但他在心里为这条河流取名叫『脚气河』。
半月未沾美味烤鸡的白狮胥悯,心里有些痒痒。最近,似乎连山下的烤鸡香味都闻不到了。他总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努力拱着鼻子到处嗅。
“狮子发情啦?”树妖问。
“发情是什么?”胥悯问。
“当我没说。”
树妖看了他一会儿,注视着已长成少年模样的白狮,他道:“晚上你去村里买两只烤鸡,咱爷俩也痛快吃一顿。”
胥悯抬头发愣,以为是自己听错,好看的眼睛眨了眨,他道:“我没听错吧?再说了,咱们哪里有......”钱?
树妖笑着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打断胥悯的话,胥悯接过展在手中,原来是一块碎玉。
“一转眼,你已经长那么大了。”树妖摸了摸他的头道,胥悯觉得树妖碧绿的眼里藏着什么心事。
不曾想,他去买烤鸡,买了一夜。自己刚进盐河镇的一家客栈后厨,就被一道莫名而来的雾气灼伤。更要命的是,体内无端生出一股乱窜的灵力,搞得他头昏脑涨,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穹西山的。
胥悯不紧不慢往家里走,这还是他第一次彻夜不归,树妖应该很担心吧。胥悯一边走一边纠结,要不要告诉树妖自己受伤一事。
听到不远处恼人且熟悉的流水声,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穿过一片比他还高且茂密的野草丛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原地。
一颗大柳树横跨过河面,倒在地上,深秋枯黄的柳叶变得发黑。那是把他养大的树妖,胥悯心中一紧,撒腿跑了几步,随后化身成狮,他迅速跳到柳树身上,消失在树上。
树干中心,他与树妖的家里,也是一片枯萎道发黑的场景。
四四方方的空间里,藤条床分崩离析,支棱在床边的叶子掉落了一地,床头是前不久树妖编织的藤条狮子,砸穿布满黑点的树叶,落在地上。
胥悯大口喘息,在柳树周围努力叫喊,回应他的只有潺潺流动的,没有感情的河水,以及他自己叫喊的回音。
他喉咙有些发紧,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也仿佛无头苍蝇一般迷茫无措,心脏激烈地乱跳。他嗅不到树妖活着的气息了。
是谁?是谁干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树妖那么好,是谁那么残忍?
“是你吗?你这条臭水沟!”胥悯在河边歇斯底里地吼着,拳头带着泛白的灵光,一次一次地捶进河里,水花四处飞溅,飞鸟爬虫尽数惊散。
太阳逐渐往山下滑落,失去明亮的森林,夜色到来得格外快。森林变得静谧,只有『脚气河』还在发出事不关己的哗啦声。
“小狮子,你就是树妖哥哥捡回来的小狮子。”
身后传来细小的女声,仿佛怕被旁人听到一般谨慎。
那是一棵胥悯从未见过的柳树,此刻长在距离树妖不远的地方,仿佛两棵树本就一起长在这里一样正常。
胥悯记得,那个地方刚才还没有任何树木,只是一块圆形的空地,连棵草都没有,蚂蚁虫子路过都是绕路而行。
他起身,看着那棵陌生的树,弓起身子,保持警惕,喉咙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我叫柳眠,柳树的柳,安眠的眠。我同树妖哥哥一起长在这里,已经三百年之久......”柳树自我介绍道。
胥悯依旧盯着她,默不作声,只见眼前的陌生柳树下垂的枝条开始摆动,拧作一团,一个藤条人形从中冒了出来。
人形与树妖颇为相似,衣着一模一样,似乎更高更瘦一些,那是年轻些的树妖。
胥悯放下警惕,往前走了两步,道:“姑娘,姑娘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我刚苏醒过来。按照与树妖哥哥的约定,我在此地沉睡。”
“什么约定?”
“三百年前,我还只是一棵普通柳树,而树妖哥哥偶得百花仙子点化,有了神识。又过了一百年,树妖哥哥助我开启灵识。之后,哥哥去过了穹西山顶,最后抱回一个小狮妖,想必就是你。”
穹西山顶?树妖从未向自己提及过,只说自己是被扔在深山密林之中,难道穹西山才是他真正的出生地?树妖为何不告诉自己?
胥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柳眠说。“我不知道他在山顶经历了什么,但他把自己妖力分了一半给我,让我有能力隐身沉睡于此,保管一颗七彩灵核。”
“昨日清晨,我沉睡的意识感受到树妖哥哥的妖气,才开始苏醒。不曾想两百年前的夜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说话。他明明说好两百年后会再见到的。”柳眠泣不成声。
胥悯的难过心痛不比她少半分,只是耐心听她抽泣,却说不出半个安慰的字来。对于他们来说,不管说出什么宽慰之词,都无法疗愈心中的缺口。
过了一会儿,柳眠啜泣的声音逐渐停下,她的柳枝来回晃动,一颗泛着虹光的灵核渐渐出现在柳枝中间,被送至胥悯面前。“树妖哥哥说这是属于你的东西,请收下。”
泛着七彩琉璃的灵核仿佛见到故人一般,自觉从柳枝中飞出,悬浮在胥悯周围,来回转动,最后停留在他眼前。一道七彩虹光洒向胥悯的眉心,灵核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归于胥悯体内。
胥悯感觉身体烫的厉害,似被熔岩灼烧般疼痛。利爪不自觉地深陷在泥土之中,蓝色的眼睛中流出七彩,又瞬间变成深红色,眼尾溢出异常的妖气。
周围的气流围着他打转,并逐渐加速缠绕,狂风开始在黑暗静谧的森林中翻腾。
胥悯整个身体被气流托起,悬浮于半空中,七彩霞光将他包裹在内。他感觉自己似饥渴了百年的困兽,七彩灵核如甘霖一般,正在滋养唤醒他体内强大的妖灵。
沉闷的雷声突然在穹西山顶响起,似乎被什么东西唤醒。狂风的怒吼声中,雷声带着恼怒,一道白色亮光快如游龙,在黑夜的云层中闪现,清脆震天的雷打在穹西山上,如两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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