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球这种运动,绝对是速度与力量的盛宴。
球员头戴头盔,穿着厚重的球服,脚踩冰刀,全副武装地拿着球棍在冰面上搏杀,荷尔蒙与花火四溅。与足球相似的,是谁能用球棍将冰球击进对方球门进球最多,便是赢家。
作为团队运动,一般一队都有左卫、右卫、右锋、中锋、左锋,以及一名守门员。但因为他们只有两人,樊刚便说谁先进对方球门三球,谁就获胜。
他摇了摇头,“这不公平。”
樊刚嗤笑出声,“怎么你丫现在知道怕了?不想丢脸的话现在就跟我鞠躬道歉,我可以考虑... ...”
“我是说,这对你不公平。”
“什么?”
“你进一球就算你赢,我进十球才算赢。”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漫不经心,再加上他居高临下看着樊刚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嚣张。
樊刚登时脸都气红了。
“你丫好大的口气!瞧不起谁呢?”
“少废话,你比还是不比?”
“比!”
因为人人都想看热闹,此时场馆里人早走光了,都聚在冰场这里。但王芊芊怕出乱子,便自己留守场馆,让舒羽跟着来看看。
舒羽和其他人一起坐在观众席上,紧张地等待着他们换好球服出来,比赛开场。
忽然前方一阵骚动,原来是身穿红色球服的樊刚出场了。
有红色冰球战袍加身,再加上入场时利落地滑行,樊刚都显得顺眼帅气了起来。只见他拿着球棍朝人群中虚空挥了一记,他的狗腿子们又是一阵几哇乱叫,纷纷在观众席上为他鼓掌喝彩。
舒羽不像其他人般视线追随着樊刚,她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进场口的方向。
果然,下一瞬,一道白影闪了进来。
他一身戎白,按理说穿着鲜艳的樊刚应该比他更加夺目,但和他一比,瞬间就黯淡了。
他这样的人,便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就是耀目出众的存在,换上白色球服后更是鲜衣怒马,英姿勃发。在众人的注目中,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熟练地运球进场,挥袂生风。
观众席顿时爆发出比樊刚出场时更热烈的喝彩,被现场的氛围带动,舒羽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樊刚全副武装,挑衅地握着球杆绕着他划了一圈。还炫技般在他面前带球冲撞,而他好整以暇,支着球杆,随意地站定,像座冰山般嵬然不动。
见状,狗腿子都站了起来,开始向着台下出言挑衅:
“切!到底会不会啊?冰球杆怎么挥的知道吗?”
“这点儿三脚猫功夫也敢跟我们樊哥斗,还敢吹牛说进十个球,一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是,长得帅有屁用,我看一个球也进不了!绣花枕头,一包草!”
舒羽顿时不安起来。听樊刚说自己学冰球已经有一年了,技术看上去也非常纯熟,而他在樊刚和他狗腿子的挑衅下却什么动作也没有,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 ...他不会冰球?
那... ...他,会输吗?
冰场的工作人员被樊刚拉来做裁判,口哨还未吹,樊刚就抢步先行,一球杆夺了冰球就跑。裁判却仿佛没看到,等樊刚走了老远,才吹响口哨,一声哨响后,他这才缓步追赶,已经被樊刚拉开老远距离。
这个裁判怎么这样?舒羽在心中暗骂:黑哨!
“别紧张,他逗樊刚玩儿呢。”
忽然,一双大手稳住她因紧张微微发颤的肩膀。舒羽转过头去,原来是丹尼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don' t worry,他的冰球实力,代表着目前中国的最高水平,一百个樊刚在他面前抢步,他也对付得了。”
舒羽愣住:这个外国人,他是不是中文不好?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丹尼笑得一脸开朗,“exactly,他是冰球国家队的队长,厉光尘。”
只见他顽皮地眨眨眼睛,“就是人称‘冰上王子’的那个。”
舒羽彻底愣住了。
为了写这次的展览的解说词,她也查过冰球相关的资料,在一长段介绍中国冰球运动现状的枯燥文字里,关于他的描述实在过于出众,于是给了她一个大概的印象,她也从此知道有厉光尘这号人物的存在:
父母都是中国人,但他在美国出生,在美国读大学时被NHL的球队选中签约,在多次世界级大赛中获奖,一度是世界上冰球成就最高的亚裔。之后他放弃美国国籍,加入中国国家男子冰球队,成为能代表国家出战奥运会的国手,在冰球圈是人人皆知神一般的存在。
... ...她们这座小庙,怎么会吸引到这尊大佛?
此时,再看着他在场上握着球杆,吊儿郎当跟在樊刚身后的模样,舒羽的心情顿时逆转:她只盼望他不要把这个她们这位名义上“甲方爸爸”的儿子虐得太惨,好让她和王芊芊能顺利渡过今天,把这桩“烫手山芋”般的破差事顺利交接出去。
舒羽自问生平无大志,此生唯愿能平静无波地度过一生,为此不惜潜心礼佛,清心寡欲,但是佛祖不保佑她。
... ...为什么只想平静地度过每一天,是这么难?
她不禁想,如果这两位都能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哪怕是在上午那场来,都可以避免今天这场腥风血雨,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场上,本来厉光尘在樊刚后面缓慢跟着,忽然快了几步,还挥起了球棍,樊刚顿时如临大敌,死命护住自己棍下的冰球。
但厉光尘却只是虚晃一枪,只见他灵活地从另一侧闪过,樊刚一时难以调转方向,登时狠狠地摔了一跤。
厉光尘垂眸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挣扎的樊刚,唇角微勾,“不好意思,我对冰球不太熟练,手滑。”
冰球服厚重,樊刚四肢乱晃,半天起不来。又气又急,拼命地将手中的球棍胡乱一挥,想用冰球去击打厉光尘,对方轻轻一闪便避开了,但那冰球竟直直地向观众席飞了过去!
舒羽此时正神游天外,等她发觉时,只觉咻咻一阵冷风迎面而来,一个黑黑的扁东西似乎正离她的眉心越来越近:这个东西... ...
好像是冰球吧?
几乎是同一瞬,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奔她而来。
电光火石间,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地看着他在冰面上恣肆飞扬的身影。但在就要撞上观众席时,他猛然转身急刹。冰刀狠狠刮过光滑的冰面,扬起阵阵雪尘。
抢在冰球击中她的前一秒。他长臂一展,挡在她的身前。
啪!
下一秒,那个不安分的黑色小玩意儿,便被他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他... ...竟然徒手接住了正在飞速运行的冰球?
观众台上先是一阵死寂,然后便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喝彩。
此刻,舒羽的心跳也如激烈的鼓点般越来越快。在她眼中,他仿佛身披盔甲的将军,挟着霜雪而来,在她的世界中掀起一场风暴。
“喂,你舌头容易打结就算了,但你脑袋没事吧,看到球不知道躲吗?”
他转头看向她,隔着头盔的玻璃罩子,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额头湿濡的黑发,发丝的汗珠沿着挺秀的鼻骨,掠过流畅优越的下颌线,一路滑落至他耸动的喉结。
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语气也绝对算不上委婉,甚至可以称得上毒舌,但却给她一股无比踏实可靠的力量。
一时不知该做何回应,她下意识挤出一句,“对,对不... ...”
他皱眉,不想再听下去,转头运球就走。竭尽全力防守的樊刚被他当做空气,直接漠视。他一路滑行至中线,对准球门,挥动球杆——
哐当!
球进了!
进球的瞬间,厉光尘彻底放开了。樊刚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然滑行至另一个冰球前,再次挥动球杆... ...
舒羽终于见识到休眠的火山爆发的样子,球场上的少年是那么耀眼夺目,光芒万丈。冰球在他杆下驯服如麾下小卒,他乘胜追击,再击再进,气势锐不可当。
一下子连进十球,观众们亦是目不暇接,掌声喝彩声不断。
一旁的丹尼看得肃然起敬:“wow,Chinese kongfu!”
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间,胜局已定。他决意速战速决,樊刚毫无招架之力。
裁判看了眼樊刚难看的脸色,吹响口哨,不得不宣布,“十比零,白方胜!”
在全场如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樊刚气地一把丢开球杆,跌跌撞撞地滑到厉光尘身前,“你小子玩我呢,丫玩冰球这么溜,不早说?”
“你哪只耳朵听我说我不会了?再说了,我不也想见识下你这欧洲的私教的水平吗。”
厉光尘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手下败将,眼底的炽焰归于平静,又恢复了随意散漫的模样。
“你说你学冰球,不认识我就算了,连我留的是hocky头也不知道,这冰球你是找足球教练学的吧?还是因为你们父子俩人傻钱多,别人欧洲人闻着味儿,就打着飞的奔这儿来了?”
在冰场上,不止他打的球,樊刚连他打的嘴炮也是毫无招架之力。
樊刚学冰球本就是为了赶时髦和炫耀,对相关知识和代表运动员一概不知。此刻却直觉眼前人不是个简单人物,不禁警惕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淡然一笑,“这个嘛,以后你会知道的。”
“叫爸爸!叫爸爸!”
观众席上忽然适时地响起了一浪接一浪的起哄声。樊刚的脸登时绿了。
面对这响彻全场的压倒性呼声,狗腿子们纷纷噤了声。灰头土脸地坐在角落。
厉光尘饶有兴味地看着樊刚的脸由绿到红,再由红变紫,在一片“爸爸”的戏谑声中他全身发抖,半天蹦不出个字来。忽然轻嗤一声,“算了。”
“毕竟... ...”他笑着摘下头盔,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也不想有这么蠢的儿子。”
“喂,你丫别欺人太甚!”
场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刺激得舒羽心脏也突突直跳。她看得出樊刚为人极好面子,在这样一波一波的刺激下,他这样的人难免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在凝思之际,她忽然发现厉光尘之前为她拦球的右手掌受伤了,血迹从划破的防护手套里渗了出来。想必飞转的冰球后坐力极大,他虽然徒手接住了,但却划破了手掌。
白色的手套上鲜红点点,伤口不大,看着却也触目惊心。
他就是用这手赢得樊刚吧。哪怕伤口撕裂,哪怕鲜血淋漓,却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连进十球。他本可以袖手旁观的,却为给自己出头而负伤。
攥着包里的创口贴,舒羽思前想后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受伤了。”
一道柔和的女声打破了现场僵持的局面。厉光尘转过头去,舒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她指尖微颤,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在众人的目光中,为他递上创口贴。
“谢谢。”
他勾了勾唇角,却并没有接,朝她晃了晃手掌,“不过恐怕还没贴上去,就已经愈合了。冰球场上磕磕碰碰是常事,一点擦伤而已,死不了。”
舒羽讪讪地收回手,将创口贴捏在掌心。
“小钢炮,你们这个冰场要想搞冰球,就得给我老老实实按规矩来,把玻璃挡板加高,不然到时候观众出了事,你爸就等着赔死吧。”
“你... ...”
他话音一转,“还愣着干嘛。按照约定,你得给她鞠躬道歉。”
本想来缓和事态的舒羽连忙劝阻,“不,不用了... ...”
厉光尘淡淡扫她一眼,“给我老实呆着。”再看向樊刚的眼中已有冷意,“我已经放你一马了。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呢,连这点小事也不做,以后还这么混啊?”
樊刚咬紧牙关,发出细弱蚊吟的一声,“对不起... ...”
厉光尘模仿樊刚方才的样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吧?”
厉光尘垂眸,看向眼前这个总是努力隐藏自己存在,一脸局促的小姑娘,“听人违心说对不起的感觉怎么样?”
舒羽愣愣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清冽的眼眸。在鸦黑的长睫下,此刻蕴着无比柔和的光染。
收敛了球场上恣意随性的锋芒,他的语气堪称温柔。
“你每次说对不起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想逃避问题?如果不是出自真心,就不要说。”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滑到一旁的丹尼身边,拍拍他的肩膀,“dude,我们走吧。”
他都走出很远了,舒羽仍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直到那道高大挺拔的白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眼看厉光尘离开了冰场,樊刚这才敢凑到舒羽跟前,恢复了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嘴里骂骂咧咧,“看你跟个闷葫芦似的,居然敢跟玩我这手?找人来阴我?你叫舒羽是吧?行!回头我一定跟你们领导投诉你!这展你们也别想继续办了!”
舒羽低头不言。
罢了。她在心中叹气,该来的总会来。这世间种种,因果交缠,本就非人力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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