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羽疲惫地回到场馆,王芊芊早迫不及待地搓手等着了,“羽姐,去了一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帮你那个帅哥输了?”
舒羽叹气,“他赢了。但樊刚说要投诉我,看他那架势,我们这展是办不下去了。”
“这破展不办就不办了呗!”王芊芊关心的另有其人,“我问你,那个帅哥他打起冰球来是不是更帅了?你有没有拍照啊,录像没,加微信没啊?给我看看啊!”
当时场上每分秒都那么紧急,哪儿顾得上这个,她摇头,“没有。”
“那你就这么放人走啦?”王芊芊痛心疾首,“还是你学佛真修到‘色即是空’的境界了?那么个大帅哥也能忍住不下手?而且别人素昧平生就肯这么帮你,来这么一出英雄救美,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免得你妈老是逼你相亲... ...”
越说越离谱了,舒羽忙看了下表,堵住话头,“到时间下班了。”
“真的诶!”王芊芊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那我们去吃海底捞。就算明天真的要撤展,哪怕世界末日了也要吃饭啊。”
舒羽看了眼她的腮帮子,“你不是上火吗?”
“你就不懂了,这就叫以毒攻毒。听说它家上了个新品,牛油果草莓牛乳,拿来冰敷,好的更快。”
舒羽:“... ...”
好在秋天的夜晚是凉爽的,热腾腾一顿火锅吃下来,舒羽回家后在小区花园里转了几圈,上电梯时身上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很快到了她家的楼层。舒羽边往家走,一边去掏包里的钥匙。
“舒羽。”
旁边的楼梯间有人叫她。昏暗的过道里,声控灯忽亮忽暗,一道黑影显现出来。
来者放佛裹着一身寒气,连四周的空气也冰封一般。
舒羽心中像被大而重的钟,咚咚咚,撞了三响,心一下子沉下去。
火锅的热气瞬间全部消散了。她握着钥匙的手在虚空转了转,又垂下去,她叫了声,“妈。”
... ...
看着叶春华在厨房里忙碌的声影,舒羽本想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但思索再三,还是按下了话头。
果然,下一秒叶春华就抱怨起来,“冰箱里一道像样的菜也没有,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在家里有我照顾你不好么,非要一个人搬出来住。仗着你爸给你留的房子多是吧。”
“不是的,”舒羽小心斟酌着字句,“这里离工作单位近一些,有时加班回来得晚了,不会吵到你休息... ...”
“那别人为什么能按时下班呢?说到底不还是你能力不够。再说了,你以后还能就靠你的工作活啊?”
她把炒好的菜一道道端出来,弄的乒乒乓乓一阵响,舒羽默默跟在身后帮忙,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落座起筷。
叶春华看着对面埋头夹菜的女儿,觉得那种一口气提不上去的感觉又来了,“听吴姨说,是你把别人小刘给拒绝了?别人是正经教师编,长相也端正,你们两个年龄还相仿,这么好条件的你看不上,你还想怎么着?”
她把手里的碗一放,“ 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27了,眼看就奔三十了,自己还不肯静下心来想想结婚的事,就靠我腆这张老脸给你张罗,还挑三拣四的。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别人吴姨会为了你的事尽心尽力?你去看看菜市场的菜,谁不挑那些鲜灵灵的买?不然等过了季,降价都没人要。”
外人所带来的伤害,再大却也有限。但是家人的伤害却仿佛一个细而密的网,经年累月把你笼罩其中,让你无法挣脱。
与母亲经年来的相处,舒羽深知此时她只要不管对方说什么,一直忍耐,再适时道歉,说声“对不起”,遂了她的心意,一切就了了。
可是如今那句“对不起”却堵在喉头,怎么也倒不出来。
她不由想起冰球场上,有人对她说过,“如果不是你真心道歉,就不要说。”
那双柔和的墨眸,蓦地就让她有了力量似的。
“妈。”
从叶春华进门那一刻起,她终于敢抬起头,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个男生我真觉得不合适,连今天的咖啡钱都是他让我付的。这么会打算,真在一起了以后会怎样呢?而且之前说好今天不是相亲我才去的。”
女儿难得的顶嘴倒让叶春华怔怔了好一会儿,但很快,她又恢复了说教的姿态,“你不一样对别人算那么清楚?你怎么不反思一下,活这么大年纪,怎么连餐饭也混不上?”
叶春华的话,像舒羽喉头难以吞咽的饭般堵在心口。
她沉默了。她在期待些什么呢?早该习惯的不是吗。人与人之前果然是座孤岛,哪怕是血肉至亲,仍无法真正共情。就算你把此刻内心的想法像电视剧或者小说那样,变成字幕旁白打出来,她也能视而不见。说了也是白说。
舒羽实在吃不下了,只低头往嘴里送着饭粒,看她这幅温吞吞的样子,叶春华气又不打一处来:她永远这幅德行,不热情,不积极,像个中老年人一样死气沉沉。
“我大老远跑这儿来辛辛苦苦给你做的饭菜,你摆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给谁看?我问你,从小到大,我哪点害了你?我要你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你好?你小学的时候喜欢看闲书,怕我发现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看,不是我及时发现,全部给你全部没收了,你早成近视眼了!能像现在似的那么顺利考上名牌大学?还有啊,你考古系毕业,脑子一热,非要说什么去一线,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早天天灰头土脸下田野了,能考上博物馆的事业编吗?能有这么稳定的生活吗?你说说,我什么时候给你指错过路了?我想让你走正路!不求你大富大贵,至少得过上普通人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正常生活吧?免得你将来后悔!”
“妈,不正常能活吗?”
舒羽放下筷子,打断了对方连珠炮般的质问。
她知道她妈妈想让她走哪条路: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在人生的长河中顺着流水被冲走,泥沙俱下,汇入江海。而她宁愿自己像河道中的一块顽石,她强迫自己停下来。
叶春华更气了,“我好好跟你说,你给我犯什么混?说什么梦话呢?你跟你爸一个怪德行,看不到周遭的人和事,你以后也想像你爸一样,一辈子孤家寡人就好了对吧!”
她用筷子指着她,言辞激烈。
“呵,就像他说的,‘种善因得善果’,那你,就是我的那个恶果。”
叶春华走了很久以后,舒羽仍觉得她待过的餐厅像是有股黑色的漩涡。
她躲进自己的卧室里,那个安全的孤岛。
沐浴、净心、入定。
书桌上的佛手是天然香薰,能疏肝解郁,凝神静气。舒羽静静地呼吸着,一边听着《金刚经》在床上冥想打坐。
诵经声在空旷的室内空间里回荡;“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是啊,地球总有一天会毁灭的,人类迟早要消亡的,但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那她此刻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在生命走到终点之前,在等待那个命定的节日来临时,她又可以为自己,为他人做些什么呢?
忽然,她脑子不受控地闪过一个身影。
今天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而他无疑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每次在她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都仿佛天神般降临,拯救如此渺小又脆弱的自己。
厉光尘。他真是人如其名,像光一样,将她照亮。
可惜只是无比短暂的一瞬。她还来不及好好感受,光就已经消失了。
那么耀眼的存在,不是她能妄求的。
她的人生,更多时候是在坠落,无止尽地坠落。
而黑暗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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