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华府

“变丑了。”

凉意劈头盖脸,莫上麟嘴角一僵。

“胖了。”

美人蛇:好像三天米水未进......

目光逡巡了一圈,看不出来是快意和恼怒,钟锦靠近两步,淡淡张口。

“还脏了。”

青绿色蛇尾瞬间涨红,蛇信子吐出的瞬间腕上忽然一松,被钟锦公事公办解下。然而这人半分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莫上麟腰腹早已脱力,被沉重蛇尾一拽,整个摔到地上。

和玉华府的人跪了个对面。

有胆大的偷偷抬起眼皮,一眼看尽美人薄纱翻飞下若隐若现的曲线。

莫上麟的手脱臼了,动不得,从耳根到脖颈烧红一片,不知是气还是羞,僵滞了足足几息,终于微垂下头——莫名其妙的......算了,哄就哄吧。

蛇尾有气无力缠上她脚踝,一圈一圈攀住她腰,头轻轻一歪,乖顺地垫上她肩。

凉得钟锦面若冰霜。

“忍着。”黎明百姓是祖宗,东瀛佬是孙子的祖宗,她也忍!

这一句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总之蛇妖在众人惊恐双目中咬住钟锦脖颈,还在惊惧这条蛇是断头还是断子绝孙,少城主只略微皱了下眉,手上一用力——蛇妖吃痛闷哼,留下两个牙印。

钉子拔出,蛇目迅速覆盖上一层亮膜。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化,少年中却似乎在真气流转中平添华光,连恹恹都变成了一份倨傲和疏离。但这种淡漠只出现了一瞬,紧接着便晃散两边长发遮住侧颈伤口,张了张嘴:“つま。”

-卿卿你个鬼。

钟锦脸还是冷着,余光往他衣领内掠了掠,火气也是真压不下去。一种自个儿丢掉的玩偶被人捡走后涂涂画画的怒意腾空而起,她一把解下袖箭:“谁伤的你,找出来。”

美人柔骨,动作却冷漠瘆人。

少年根本没有瞄准,一箭顷刻扎穿小少主内丹,荣华富贵大好前途立刻消散成一个废物。

寻常报复,断手断脚已是极限,何曾有直接毁人修行!恐惧让满地人再次聚气举剑,却被少年一尾扫翻,面无表情单手换箭,直接把人钉死在地。

他眼皮薄,因为连日折磨叠了几叠,无端增添了些凉薄了意味。角落里的奴仆心惊肉跳,就见少年用最后一支箭耍了个翻指,插进钟锦发髻。

“没了?”

声音很沉,好像压着什么。少年眉宇间戾气一扫而空,茫然点头。

舌尖碾过齿缝:“记性不错。”

莫上麟眨了一下竖瞳:“ありがとう(谢谢)。”

钟锦哑口。怎么会有人前仇旧恨转头就忘,还谢,谢你个!

她不想再在外人面前探究这些,随手从腰间抓了一把粉包,内力催动下临空一撒,兽耳忽动。

“外面那个听墙角的,你现在去禀报府主,玉华府还会记你一功。”是个熟人,钟锦无所谓,语气恶劣而真诚,“这点药粉会让他们又瞎又哑,没人供出你元十三郎来过,路遇少主被刺拔剑相助......你们偏宗的日子,前途可望啊。”

·

漠北早凉,钟锦把人拖进壑城的时候,北风把沙砾摩进了伤口,疼得少年咬破了唇。

她在这座废墟间有处居所,是当初被师父师娘捡到后暂住的地方。说来也好笑,区区二十年便消得恩怨散黄沙,如今的荒城寂寥之下,三教九流、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日夜不息。

进了屋,把少年放上榻,钟锦拍了拍他的尾巴。

“松手,莫上麟。”

听见自己的名字,蛇妖愣了愣神,被钟锦一把扒拉下去。莫上麟立刻挑起尾尖。

“呃!”

“本事没长脾气倒变大了啊?”她一掌带恨,十成力气把最后一点好皮也扇破,冷眼看他瞪着眼珠子气了几息,然后全身往侧边一蜷,一动不动。

山猫擅捕蛇,莫上麟多少有些天生怕她,钟锦回头翻个药箱的功夫,看枕头上濡湿一片,一个头两个大。

“别搞的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大马金刀一坐,钟锦耐心不多,“不良城少城主有义务保证妖精活着走出自己视线,松开,上药。”

“唔......”嘴里含糊出几个音,莫上麟应该是听懂了,慢慢松开蛇身任她摆布,只有一双通红竖瞳一错不错跟着少女的脸,不时溢出一点委屈。

拜托,当初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那目光太过炙热,钟锦随手用纱布虚挡住他眼睛,动作间却不能不注意到自己腕间的伤。

“把自己弄成这样,活该。看来当初济善堂不是要把妖卖给高门当灵宠,而是要卖进窑子。”

那是她打过最狠的一架,有户显派要给自家的小孩挑礼物,不求脸蛋漂亮,只要仙资最强,满堂妖妖人人就地开打,谁都想借这个机会出去。

济善堂不拦,宾客豪赌结局,把气氛一推再推。直到第七日,钟锦背靠着莫上麟喘气坐下,遍地尸骸。

她撑着回头,想扯开嘴角笑一笑,却发现莫上麟已然在看她。一双漂亮的蛇目忽然变得空洞,呆滞,然后偏了偏头。

管牙刺穿手腕。

日日夜夜相守的人,给他取名字的人,竟然可以在那一瞬间说杀就杀。膏药刺得莫上麟疼,钟锦褪下他衣物的动作越发狠,身下人瞳孔微微放大,突然脖颈一梗。

蛇尾“哐”一下把钟锦摔下床!

“反了你了。”九节鞭哗啦挥下,触及柔软腰腹的前一瞬被钟锦默背城主守则咬牙忍住,打弯把人一缚。钟锦一腿压住蛇身,在剧烈挣扎中强行扯开最后几片衣料,倒吸一口冷气。

莫上麟装死般转头。

沾满膏药的手触碰其中一根上的饰环,肌肤下细微的战栗最后凝为莫上麟喉间一声闷哼。

“我师爹的......这是被玩了多少次啊。”

再疼也不能打老婆。

再气也不能打老婆。

再丢脸也不能打老婆。

蛇尾太长了,一大半垂在榻下,莫上麟给自己顺过气儿,余光飘忽时通红尾尖囫囵一卷,把闯入的白蝶勾进嘴里。

钟锦罕见的后知后觉,见他要捉第二只,一撸碎发伸手拦下,然后随手扯了半床被子给他遮住,走进中庭掩上门。

“师娘。”冲半空喊了一声,她借池水净了净手,才接灵蝶落下。

“方才是阿溪来信?你那小蛇也忒急。”这玉腰奴是师父为绥云舒特质的,绥云舒声音柔,以为无意撞破了小辈间的**事,隔着万水都能听出那层红晕和探究。

钟锦牙关紧绷。师父能有什么事,无非是玉华府罪不及波及奴仆,责备她手段太狠不留情面罢了。相较于此,自壑城一战,东瀛阴阳师还算安分,他们的妖在这儿受了委屈,免不了要被拿捏错处,如何处理莫上麟才更麻烦些。

灵蝶承载不了太多主人的通感,晓得师娘面皮薄,钟锦打了个哈哈,那边果也不继续追问,按部就班播出预存好的声音:

“近日可忙?师娘有桩事想请托。”

钟锦挑眉。

绥云舒照例代棠溪轻责了几句她不尊长辈行为散漫,然后愁叹:“就我家那个小兔崽子,前两日出了师,要往渡荆岭剿匪。”她顿了顿,仿佛也觉得自己担心过甚,“一小伙流匪罢了,但毕竟是绥幸第一次入江湖,我不放心。”

师娘早年和段家楼大掌门育有一子,后来大概是姓段的背信弃义,总归连绥幸一起回了大药谷。段家子孙辈废的废,幼的幼,难免不会惦记着这个孩子,而渡荆岭离段家楼也太近了些。

钟锦点头应了,耐着性子听灵蝶播报绥云舒许诺的灵丹妙药山珍海味,声音突然一顿。

犹豫得钟锦眼皮直跳。

果然,管你在外位多高权多重,都绕不开小屁孩那点私情八卦!

绥云舒重新连上通感:“阿锦啊,年轻人吧,还是得节制,那孩子瞧着乖,更加不能......欺负老实人,是吧。”

这边厢木着脸,不等她卷袖去质问“老实小孩”给她师娘下了什么蛊,胳膊肘往外拐的灵蝶先自个儿烫红,烟消云散了。

蛇肉怎么烧最香?全壑城找厨子,急!

杀气腾出十里地,钟锦手刚放上木门,里屋突然哐当一声——

浴桶翻倒,积水因门开终于有了排泄之处,呼啦淹了钟锦满脸。

淡血色流水之中的罪魁祸首巴适抬头,和落汤鸡钟锦对视了足足半炷香,他的倒霉“情人”才环视一圈湿透的竹木家具,木着脸挪腿拨开多余的七个脑袋七条尾巴,一把揪住神情最无辜的那个。

碾牙:“怎么做到的?”

小蛇妖尾尖一晃,流水自窗棂呼啸而入,排山倒海的一个没控制好,全滋喇钟锦头上。

湿透的猫耳打了个寒战,根本压不住少城主一肚子无名阴火,滴水发梢间双目瘆笑。

“......不错啊莫上麟,长大本事了。”

·

钟大人赶人之心甚切,美人白白享受了几天上药喂水,伤口却半点不见愈合,问就是玉华府下手狠辣。

但钟锦等不起了。

侧耳听隔壁屋呼吸渐缓,卧榻之上那颗蛇球慢慢松开身子,裹着满身纱布翻出窗。

稀疏星光下,有人一袭黑衣面罩,语气恭敬不足:“主。”

莫上麟点了点头,掀开纱布一角,往伤口添了把沙子。

那人皱眉,半比划道:“我们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他的指甲圆润而微长,昨日刚缠着钟锦修过,此时正将沙粒细细铺平,颗颗粒粒藏进血肉——小锦看不出来就行。

“怪。”

莫上麟顿了顿,突然想起来这人也来自东瀛,简单干脆结束自己对中原文的学习。

-有怪在渡荆岭,他一定要去。

......而且,小锦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明明是他看大的老婆,他还没生气钟锦六年都不曾找过他,她又凭什么生气?

病中消人瘦,他忽然想起钟锦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娃娃似的面孔更加绷紧,唇不自觉抿了一下。却不知这般思索大事神色在外人看来更似哀怨,就好像被人抛弃的小媳妇一样。

这条蛇不杀人的时候,看着真挺可怜的,自以为遮掩的滴水不漏,实际上什么心思都往脸上写啊。

属下默叹,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肩。

莫上麟果然强抽情绪,淡定抬头:“消息,给,她。”

那人终于等到了指令,隐进黑暗。

“是。”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