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柚和时虚一路互相比着，又互相帮着，渐渐登上了第七千层。

此刻已是戌时。

明柚和时虚并排坐在第七千层的台阶上休憩。

天地上下一色。

抬头仰望，混杂着深蓝的黑色夜空上繁星点点，环绕着一轮玉色的月。视线再一偏，便瞧见在月牙右侧，竟然有一条长长的“飘带”。

那条飘逸的长带颜色就像糅杂了各类的蓝，然后在瑰丽的蓝色之上撒了数不清的星。

天上星子眨着眼，地下明柚弯着眸。

时虚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到底谁的眼眸更闪亮。

紧接着，他看到明柚曲起一腿，将胳膊支起立在这腿的膝盖上；另一腿则自然伸直，脚踝搭在第六千九百九十七层台阶的边缘。

“哎——这儿的台阶可真多啊！”

明柚仰面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连疲惫也一同呼了出来。

“对了，小师兄，七千层了，有感应到的剑吗？”明柚放松完心情，又将头转过来，看向时虚。

来圣剑山的寻剑方法有二。

一是在山脚释放自己的灵力气息，如果被剑选中，那么不必登阶，灵剑便会自动飞来。

二是自行登阶寻剑。如果在登阶途中，有遇到合适的剑，就可以尝试召唤，成功的话灵剑便会回应；或者是在登阶时，有剑看中你，那么它便会自动过来。

世人大多选择第二种方法，因为第二种方法不仅可以问道，还可以寻剑，两者一起，成功则两全其美。

“……没有。”时虚张了张发涩的喉咙，“抱歉。”

抱歉让大家替我费心了。

时虚不由垂下眸。

他果然还是无法得到灵剑的回应，只有普通无灵气的铁剑，才适合他。

无论长剑，丹鼎，亦或是其他法器，只要有灵性或品阶高，就不会选择他。

即使他强行使用，它们也只是作为普通的毫无灵气的法器为他所用。

就好像……他是被它们抛弃的。

他被家人抛弃，被安稳生活抛弃，如今还被灵剑抛弃......

“说什么抱歉？小师兄，打起精神来呀！”明柚鼓励他，“这才第七千层，说不定属于你的灵剑就在上方！”

她说着，身体凑过来，伸出手，捏住他两边的腮帮，轻轻往上扯了一下。

“小师兄，不要总是否定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来，多笑笑——”

时虚不知道自己笑没笑，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紧张。

紧张到他一时忘了自我怀疑。

凑太近了——

时虚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专属于明柚的那股柚子味酸甜清香将他整个人都侵染。

他一时不知该看向哪里，大脑一片白茫茫，周遭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

只有心中一直叫嚣“好近好近好近好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耳膜喊炸。

就在他紧张到僵住时，一声轻笑打断了这份旖旎。

“噗！”

明柚忽然笑着抽回手。

“小师兄，你脸好红哦？”

看着冷冰冰，孤僻难接近的小师兄，竟然如此意外地容易害羞。

甚至这次不仅仅是耳朵红，就连整个脸和脖子都是红通通的。

好可爱。

明柚的眉梢眼角都染着笑。

接着，明柚伸手一拍时虚的肩：“好啦，我们一起努力！”

一起？

小师妹会永远永远和他一起吗？

他不会再被抛弃吗？

时虚敛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微微抬头笑应：“好，一起。”

*

天刚蒙蒙亮，二人踏着晨雾再次登阶。

七千多层，从上往下看已经看不清地面。

八千多层，周围悠悠飘荡着稀薄的云雾。

九千多层，似乎已在云上。

“呼哧、呼......”

灵剑威压越来越重，压得人直不起腰，抬不起腿。

不仅如此，从第九千九百层开始，每十层台阶都增添了一种自然之力。

风，雨，雷，电，霜，震，雾，雪，暗，光。

其中，因为没有出现第一万层台阶，所以最后一关“光”只有九层。

狂风呼啸，几欲吹翻登阶的人。

明柚停在风关的第九层台阶，止步不前。

越往上走，风力越大。

明柚拼命与风相抗，嘴角渐渐渗出鲜血。

可是她越是想向前走，那风的阻力就越大。

甚至这无形的风几乎要凝聚成实质，形成一堵厚厚的墙，将她挡在这里。

等等，墙？

明柚忽然抓住一丝灵感。

她深吸一口气，召出倚虹剑。

接着，她握紧剑柄，注入自己全部灵力，重重一挥！

斩风！

轰轰轰——

天空隐约出现了放大数倍的倚虹剑虚影，巨大的剑影重重劈向那堵风墙。

轰！

风墙被劈开一角。

明柚稳稳当当地站在劈开的缺口前，绣着迎春花的青色外袍瞬间被高高卷起，发出猎猎的声响，而后又狠狠摔了下来。

明柚抬手拭去嘴角鲜血，昂首踏上台阶。

无形之风亦可有形，有形之剑亦可无形。

明柚挥出那斩风的一剑，心中不禁有所触动。

这是她悟出的剑技。

斩风！

斩世间无形之物！

接下来，是“雨”。

明柚调息完毕，踏入下一关的第一层台阶。

嗒——

雨水从牛毛细雨渐渐变成倾盆大雨。

雨就这么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让人睁不开眼。明柚一开始用灵力展开防护罩，但是渐渐地，她发现这样不行。

——灵力消耗得太快了。

她眯了眯眸，不再全身防御，只是凝聚了一点灵力在头顶挡雨。

这里的每一滴雨都像一颗小炮弹，砸到身上特别疼。

忽然，一柄白色的油纸伞自上方绽开，明柚转身去看为她撑伞的人。

是小师兄。

明柚眨眨眼：“小师兄，你来了。”

“嗯。”时虚的右手紧紧握住伞柄，不断为伞输入灵力——普通的伞无法挡住这雨。

“你真细心，随身带着一把白伞。”有了伞挡雨，明柚撤去自己凝聚的灵力罩，专心寻找破关之法。

“这伞......”

时虚抬眸去瞧上方的伞，话说了一半复又停下。

这伞明明是红色的，为什么小师妹说是白色？

并且这伞......是她当初送他的啊？

时虚微微皱起眉。

他在拜师后，曾尝试还伞。但那时小师妹不记得他和她初遇的事了，更不记得她还送过他伞。

如今这伞，在小师妹眼中甚至褪了色。

他们都能正常识别颜色，所以只能是伞出了问题。

可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油纸伞。

到底是谁悄无声息地动了手脚？

又为何只有他记得掩埋的真相？

时虚不认为小师妹会无缘无故忘记初遇的事，也不认为小师妹是故意逗他。

不知为何，他内心忽然一阵战栗。这天地太过浩大，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似乎蛰伏着一庞然大物，正暗中观察着他和明柚，观察着世人。

此刻，他忽然感觉他们在天地间是如此的渺小。

“怎么了，小师兄？”似乎是察觉到身边人低沉的默然，明柚偏过头问他。

“无事......”时虚的声线偏低，此刻混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有些缥缈，“我只是在想，在浩瀚天地间，我们是如此的渺小，我们......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一直为阿婆的遗愿所活，一直为报答明柚一伞之恩所活。

可是，这是他真正存在这世间的意义吗？

不仅如此，他还一直被抛弃。

他存活在这世间是有必要的吗？

渺小的他，对这广阔世间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是啊，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明柚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被伞遮挡一半的天空，“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我。人活一世，不论仙凡，终有一死。我们的生命似乎很长，却也很短，为什么我们要活在这世间？”

她修仙是为了什么？

她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的人生只有阻止天灾这一个意义吗？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雨珠落到素白的伞上，弹奏出一首悠长的曲。

明柚盯着那沿着伞边滴落成线的雨，恍惚间看到了折射出的上一世。

战火连绵，白骨成山。

世间仿佛炼狱，没有人能活着。

为什么会挑中她，让她重生阻止天灾？

为什么引发天灾的黑日想要她阻止天灾？

她真的……能成功阻止吗？

明柚的低沉情绪不过存在几息，便又消散，心态重新变得积极。

“死很容易，活着却是不易。我想，我们活在这世间，便是寻找存在意义的一场旅途。关于存在的意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专属于他们的答案。所以——”

明柚将目光收回，伸出手一起握住伞柄，往伞注入自己的力量：“小师兄，我们一起去寻找存在的意义，去寻找属于我们的‘道’吧。”

她果然还是不相信自己的人生只有阻止天灾这一个价值。人生又不是一条清晰可见的单行道，她的人生应该还有其他的意义，她想要在阻止天灾的路上，寻找自己的其他价值。

“一起寻道......吗？”

“嗯，一起。”明柚微笑着，“昨晚都说过了呀，我们是伙伴，一起努力，你我都不会是孤单一人。”

听到回答，时虚定定看着明柚，只觉雨水带来的寒冷与孤寂都消失不见。

因为明柚会发光，不自觉便温暖着别人，引领着他人的目光。

她就像是一轮温暖的太阳。

只是她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身上的这股特质。

就在时虚发呆之际，明柚忽然伸出手去接雨：“等等，小师兄。我想……我找到破关之法了。”

祝大家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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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