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传,清邺仙君丰朗神俊,姿态雅致。
他酷爱梅,喜白衣,所居不过一木屋。
他所在的扶风山巅,终年白雪皑皑,其上种满凌霜梅。
明柚并没有等太久,便见门扇徐徐打开,一身白衣的师尊走来对她颔首:“来了。”
明柚是有点怕师尊的。
她不怕父母,但面对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师尊,她却是有点害怕。
一是这师尊表面看起来冷淡,实则很爱操心,爱唠叨。
二是师尊太惨,爱人除魔时失踪,命牌破碎,连尸体都下落不明。
世人皆知清邺仙君爱白衣梅树,但只有仙鸣宗的部分人知道——仙君穿白衣,是祭奠爱人,为她守灵;仙君植梅树,是因他的爱人最喜梅花。
因此,她在师父面前会老实几分。
“陪我走走吧。”清邺仙君温声道,“你许久不曾来我这寒舍了。”
“……好。”
明柚顿感尴尬,立马点头。
她上一世都学会所有剑诀了,因此这一世忘了现在的自己才学一半,也就一直没来找师父学习。
所以说,在师父眼中,她是旷了将近一年的课?
而师父竟然忍到现在?
明柚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准备听他教育自己。
“柚儿,为师知道你一直没有松懈练习。”
嗯?
怎么没有骂我?
明柚不可置信地抬头。
只见对方眼中满是欣慰。
为什么会是欣慰?
明柚惊讶。
清邺仙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是径直带她去了后山剑冢。
后山雪更甚,二人走过,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自从十岁劫难过后,你的身体是彻底好了啊。”清邺仙君负手而立,看到面色红润的明柚,目露感慨,“你还记得倚虹吗?”
“......记得。”
明柚抬首。
一片雪花缓缓吹落,裹挟着旧时的回忆。
“咳咳咳......”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十岁的明柚身体状况急转骤降,她面容憔悴,卧在床上,厚厚的被褥盖在她身上,治愈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但都无法让她愈来愈冷的身体温暖丝毫。
“小妹,小柚子......”明林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以后不坑你灵石了,我天天给你送好吃的好玩的,你别睡着......”
“明林......”明柚怏怏的神色忽然恢复了一点神采,她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一直坑我灵石......咳!”
呃......
明林尴尬地移开视线。
“你得赔我五块桂花糕......不,十块!”
“好,好。”明林连忙点头,“只要你好起来,我赔二十块都行!”
还有,小妹啊,你可别再激动了,不然爹的拳头就要落我脑袋上了!
明林讪讪抬头,觑了风成行一眼。
风成行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而后赶紧又将目光投向明柚。
他一直为女儿输送着灵力,维持着她微弱的生命。
明宗主坐在床边,伸手将贴在明柚脸上的几缕发丝别在耳后。
明明柚儿的身体在出汗,但体温却冷如冰块。
“我炼出来了!快试试这个九转回灵丹!”
衣着邋遢的药长老顶着一个鸡窝头,紧紧抱着一个小药瓶,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冲进屋内。
随着他的到来,屋内众人都眼前一亮。
“来,柚儿。”明师华接过药瓶,从中倒出一个圆滚滚的褐色灵丹,这灵丹上还有一圈金纹,暗示着此丹为上品。
咕噜。
明柚喉头微动,努力将丹药吞咽下去。
见明柚吃下丹药,大家都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此丹乃是集齐了大家的心血所炼——主材料来自云栀子长老精心培育的千年灵花,副材料则是由清邺等人耗费数年所寻。
“咳!”
明柚有一瞬间的恢复,但又立马咳出了鲜血。
“身体过于虚弱......连丹药的灵力都没法吸收了。”药长老将搭在明柚脉搏上的手拿开,深深叹了口气。
“柚儿......”
明师华强忍泪光,她伸出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明柚的脑袋。
我的女儿,不过十岁,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那随我下山时就一直用灵力帮助凡人,怜爱世人的女儿。
明明她......明明她自己身体不好,使用太多灵力会让她难受。
但是她却笑着对我说,娘亲,我喜欢这世间,我喜欢凡间烟火,也好喜欢大家。
因为喜欢,所以她便想依靠自己的力量让这世间变得更美好一点。
那时,十岁的女儿问出了一个令她哑然的问题。
娘亲,什么是修者应该干的?我们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不用灵力帮镇上的大家盖房子、种吃的?
这样大家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了呀!
十岁的明柚笑得灿烂,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明师华因为这番话,不自觉开始自省。
仙凡有别,能够踏入修行的灵脉并非所有人都有。
但最初的仙,最开始也是凡人。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自视甚高了呢?
她记得,那时她是这样回答明柚的——修者就要刻苦修炼,斩妖除魔,寻长生,悟天道,成仙问神。
“可这样也有点太没意思了唉,”明柚歪头,学着大人一样叹气,“那我不想修仙了。”
明师华被逗笑,伸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她所接受的观点就是如此,于是她也这样告诉自己的孩子。
但是,
明师华坚定的内心却自此产生了一点动摇。
她所坚持的难道就是真理吗?
“娘亲......爹爹,阿兄,”明柚每一次张口,都牵动着粘血的肺叶,就像是破旧的风箱一样,气咽声丝,“还有药长老,清长老,云姨......大家......不要伤心了,也不要再为我寻药......太浪费啦......”
明柚每说一句话,就有一股鲜血涌出。
最后,她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风雪已停,落满白雪的深色枯枝上,有一只小鸟不惧寒冷,抖擞了一下羽毛,展翅飞向天空。
她默默想——能够如此自由自在,真好。
“明柚!”
嘭,嘭嘭。
原本不再跳动的心脏,忽然再次充满活力。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块出生便含在口中的石中玉,忽然裂了。
石中玉里面是一滴泪珠。
一滴闪烁着彩色光芒的泪珠。
在大家震惊的目光中,这泪珠自动没入明柚的体内,把她救活,而后又将她虚弱的身体变得强健。
众人将明柚的身体检查了四五遍,才确认她真的彻底好了。
“也许这是天道的庇佑吧。”
大家都说不出这泪珠到底是何天材地宝,只能将之归结于天道。
庇佑?
死而复生的明柚并没有什么太多激动之情,因为她自那泪珠入体后,便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与叹息。
一道来自某个遥远地方的悲叹。
明柚低头,看着那挂在脖子上的,变成了碎片的石中玉。
她将碎片仔细收好,在某一日天晴,投入了铸剑炉。
“师父,”十岁的明柚对那白衣胜雪的清邺仙君道,“我要为我自己铸一把剑。”
清邺哑然失笑,告诉明柚,把石头,玉,木箭什么的都放在炉内,炼出来的剑怕会有杂质,品质不好。
“没关系师父,我不介意,”明柚一笑眼睛就弯了起来,像一轮小小的月牙,“我将我喜欢的东西放进去,这是集齐了我所有爱的剑呀!”
其实她还喜欢大家,
明柚在心里小声道,
但可惜不能把大家放入铸剑炉。
所以她便将大家送给她的,她最喜欢的东西放进去啦。
在足足等待了九九八十一天后,那铸剑炉终于炼出了一把剑。
一把削铁如泥,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泠泠虹光的剑。
彼时明柚已经十一岁,跟随清邺修习了半年的剑法。
她接过那把期待已久的剑,清邺问她为剑取何名。
“一点烟波起,长虹倚碧空。”明柚对着剑开心地笑,“就叫‘倚虹’吧。”
铮——
埋葬在深雪之下的倚虹,忽然发出了一阵嗡鸣,它自行从剑冢里飞出,围绕在明柚身边。
再见此剑,明柚不禁感慨万千。
上一世她并没有这么快就将倚虹唤醒,她的本命剑,在炼成的那一天就陷入了沉睡。
清邺仙君说这是一把有灵的剑。
寻常剑若要修出剑灵,非有百千年时间和机缘不可得。
上一世她在天灾发生后,来后山剑冢求剑许久,倚虹才飞出,为她所持。
这一世她还没做什么,倚虹便自行飞出。
明柚有些疑惑,遂将目光转向带自己来此的清邺。
“果然不出为师所料,”清邺很是满意,“柚儿你认真刻苦修炼,你的灵剑才愿被你所持。”
难道真是如此?
明柚心道倚虹的脾气还挺古怪。
不过想了一瞬,她便收剑行礼:“是,谨遵师父教诲。徒儿今后定认真修行。”
哗——
朔风忽然吹过,红色的梅花飘零,轻轻落在二人身侧。
清邺负手而立,朝她微微颔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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