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天。
林栖拢了拢长发,用素玉簪把长发扣成低马尾。
她仍是一身碧色旗袍,只在肩上披了件米白色针织披肩。脚下穿着白色的荷叶边软皮鞋,露出了秀气而白皙的脚踝。
穿梭在青石小巷子里,随着林栖行路的动作,披肩上的流苏轻轻摇晃,俨然是课本里最温婉婀娜的江南女子。
林元在后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没等他多发愣,眼见着林栖要拐进另一条小巷,林元急声喊住她:“林栖姐。”
听见有人叫她,林栖惊疑回头。
见是邻居张嫂的儿子,才温着声,问:“元元?这是放,放学了?”
“嗯,今天周五。”林元察觉到林栖还看着自己,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不大自在地干咳一声,“姐姐是要去哪?”
林栖笑意浅浅,说:“很巧。正要,要去你家。”
林元想了一下,问:“我妈叫你喝豆浆?”
他妈是开早餐摊的,通常第二天要卖的东西得前一天下午就开始准备起来。
这个点算一算,大概刚磨好了豆浆。
林栖:“是喊我去吃桂,桂花糕。”
林元小跑几步上前,站在始终落后林栖一小步的位置,两人一起往他家走。
“她怎么会想起做这个?”林元疑惑。
林栖说话慢吞吞,回答他:“桂花快过,过季了。嫂子昨天,刚拾了些,桂花回来。”
说话间,两人又穿过另一条巷子,在左手边的第三个大门边停了下来。
林元推开院子门,见到正在屋檐下切桂花糕的母亲,喊了声“妈”以后,转而替林栖拦着要合上的门:“林栖姐快进来吧。”
张嫂见到林栖,顾不上自己儿子,忙招呼林栖来:“林幺妹儿快来吃桂花糕,还热乎着哩。”
在张嫂期盼的目光里,林栖从案板上拿起一块,咬下半块。
桂花糕松松软软,又带着股桂花清香,味道甜而不腻。林栖眼睛一亮,真诚夸赞:“好,吃的。”
张嫂闻言笑开了眼:“好吃就行。”
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肯定,这才有空去理自己一周没见的儿子,张口却是吩咐:“你快去把书包放了,洗干净手,出来帮我切糕。”
林栖看着林元的白眼,声音带着笑:“张嫂,我来吧。元,元元他才回来。”
“用不着你,我让小崽子来弄。”张嫂用手肘示意她坐到旁边的凳子上,说,“你就坐这看电视,吃桂花糕就行。”
住这一带的人家大多是独门独院,院内分左中右三室,两层高的房子。
这会儿中间的堂屋两扇门大开着,屋内的老式电视里正在放《鹿鼎记》。
两人是熟识,林栖知道张嫂是个说一不二的爽朗性子,听她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再和她客气,乖巧坐下。
林元把书包卸下用手拎着,瞧见电视里韦小宝正在调戏小郡主,就对林栖说:“姐姐你别看这个,这个韦小宝贪心嘞很,娶这么多婆娘,一看就不是个好男人。”
“那你说谁是好男人。”林栖还没说话,张嫂搭了腔。
“我。”林元那只没拿书包的手臂一弯,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我以后就娶一个。”
“真是宝器。”张嫂不留余力地吐槽自己儿子,“你要不要看一看咱们国家会不会让你娶两个撒?别在这里头给我耍宝了,快去洗手。”
林元被拆了台,不爽道:“好嘛,就会使唤我。”
林栖抿唇偷笑,觉得母子俩相处的很有意思。
张嫂拿她用来切糕的刀,作势吓他:“使唤嘞就是你,你能啷个嘛?还不快去?”
林元也不是被吓大的,他撇撇嘴:“去就去嘛,凶啥子。”
林元进屋后,张嫂继续切起桂花糕,见林栖看《鹿鼎记》还挺认真,和她闲聊起来:“要我说还得是以前的剧好看。”
林栖不解。
张嫂手上动作不停:“现在的剧演员演起尬的要死,还有很多是配音的,我都看不下去。要我说,还是这种老剧好,看了二十来年了,也看不腻。”
“配音?”
“是嘞。听我娃儿说,有好多演员怕观众看了出戏,用的都是配音。”张嫂说得有鼻子有眼。
林栖心里闪过有种可能,在摸腰侧摸了个空后,才想起今天穿的这身旗袍没有口袋。
她没带手机。
想了想,林栖说:“张,张嫂。我有个事儿,得,得先回啦。”
张嫂愣了愣,“咋才来就要回了,我见你桂花糕还没吃几块呢。不然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嘛。”
林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可她实在想尽快知道,这个“可能”可不可行,只得推辞。
“张嫂,实在是不,不好意思。今天没,没,没办法在您这儿吃饭了。”
张嫂见林栖确实着急,也就不再拦她,只从旁抽下一个塑料袋子:“那我给你装些桂花糕,好让你带回去吃。”
“......那就谢谢,张嫂了。”
“傻娃娃,跟嫂子说啥子谢。”张嫂笑得随意。
......
林栖走后,林元下楼踩木地板的声音才咣咣啷啷地响起。他扫视一圈,没见到人,微微皱起了眉:“妈,林栖姐呢?”
“有事,就先回去了。”
林元:“你咋个不留她吃饭?”
张嫂很无奈,真觉得自己生了个傻娃娃:“都说了,人家有事撒。”
“我还没说你,你咋楞个慢?不是都让你放了书包,洗个手就来唛?”
林元沉默几秒,往自己身上看。
棕色套头卫衣里叠搭了一件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加老爹鞋。
“......”
他还嫌快了呢,要不是着急下来,他高低再给刘海整个三七括号。
-
林栖回到自己院子时,天空正好飘起了细密的小雨,天光骤然暗了下来。
她找到手机,打开微信,在联系人里找到宋转转,发:【宋老师,关于宣传片。稿子......我能用配音吗?】
宋知倦这个点已经下课,他刚从超市里买了小鱼干,正在找学校里那只奶猫。
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他拿出手机,看到了林栖的消息,神情默了一瞬:【怎么突然想到了配音?】
林栖很快回复:【所以是可以的吗?】
宋知倦:【是可以,但,你不想自己试试吗?】
林栖怔愣片刻。
心里在说,不想试。
曾经的那么多次里,总有人要她再试试,她也总是再试。一次,再一次......可,没有一次是好的结果。
【如果能用配音的话,我不想再试了。】
宋知倦看着最后那条弹出来的信息出神。
理智告诉他,用配音确实是很好的解决办法,拍出来的宣传片效果也会更好。可小姑娘一再退缩,不是他想看到的。
宋知倦把小鱼干给了路过的一个老师,给林栖发:【你在家等我,我来找你,当面聊。】
当面聊?
林栖神色纠结地咬了咬唇,如果要当面聊的话,她怕是不好意思拒绝了。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林栖听到了院子外汽车的轰鸣声。
看着屋外逐渐飘大的雨,她从竹篮里拿出一把之前沥干的伞。才刚拉开院门,就见宋知倦重重关上车门,一路小跑进了她撑的伞下面。
宋知倦身子太高,需要稍微蹲下一点。他平视着林栖,见她呆住,好笑:“就这么好看?”
林栖说:“啊?”
宋知倦笑:“又看呆了。”
林栖说:“又?”
宋知倦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静默地注视着林栖清淡的眉眼。
雨敲击在石板小路上,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空气里,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清香,缠荡在两人之间。
他想起,记忆里好像也曾下过一场秋雨。
那个时候,女孩语调温慢,也是撑着伞,只不过是在送别他:“转,转转哥哥,你要走,走了吗?”
那时的宋知倦没办法不走,也没办法再保护她。他强忍着心里的不舍,告别了这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和母亲、妹妹去了另一个城市。
现在,他隔着时光,再次遇到了他的小尾巴。
宋知倦无知无觉地笑了起来,眼睛在自己和她之间来回瞟,暗示着两人太过亲密的距离:“栖栖要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跟我就这么站在门口?”
谁要?
林栖扭头,也不管宋知倦淋没淋到,就要往屋里走。
“哎。”宋知倦及时拉住她,“你还真打算让我淋雨啊。”
他委屈巴巴,用小眼神瞅她:“会感冒的。”
林栖没理他,只是把伞不动声色地偏过去些。
宋知倦挑眉,笑得得意。
小姑娘善良着呢。
进了屋,林栖收了伞,给宋知倦倒了热茶,还把刚从张嫂那带来的桂花糕,装盘递给他。
宋知倦喝了口茶,说:“我说这附近也没种桂花树,怎么会有一股桂花香呢。”
林栖回:“好,吃的。你试试。”
“试试?”宋知倦从盘子里捡了一块丢进嘴里,顺势说,“栖栖要不也试试?”
林栖摇头:“我已经试,试过了。”
桂花香在宋知倦嘴里溢开,他含糊不清地开口:“我说的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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