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敛下眼睛,艰难地开口:“我也已,已经试,试过了。”
在许多个无人看见的深夜,她一遍一遍地读。
稿子她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
可是不行啊,她的......是无论如何都克服不了的东西。
宋知倦从手机里调出那张稿子,思忖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把稿子再缩一缩呢?”
林栖眸子一颤:“怎,怎么缩?”
话音才落,自己却是愣住了。
她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说服宋知倦用配音了。
怎么他一说稿子能缩,自己还会问他要怎么缩......
宋知倦像是看穿了她的小想法,哑笑一声:“我之前没拍过宣传片,没什么经验。后来才看了其他城市的宣传片,或许,我们不需要说这么多台词,只需要保留最精华的两三句就好了。”
“如果是这样呢?”他的声音里满是诱哄的味道,像骗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坏巫婆,可他是好的,“这样的话,栖栖愿意再试一试吗?”
林栖缓缓仰起头。
“看在我冒着下雨天,还来找你的份儿上。”他一字一句,直抵她的心底,说,“这儿没有别人,我也不会嘲笑你。”
对视半晌。
“所以......你要信任我一次吗?”
男人的眸里好似翻动着最汹涌却又温柔的波涛,让林栖没办法不去信任他。
她被蛊惑着,说:“好。”
宋知倦舒了眉,问:“有纸笔吗?”
“有的。”
林栖回房间,从她放订单册的那叠本子里抽出一本新的,顺带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给宋知倦。
宋知倦翘起腿,将本子放在腿上。他轻闭着眼,靠上椅背,笔在指尖来回转动。
很稳,一圈......又一圈......
外头雨势渐大,屋顶瓦片被乱雨稀里哗啦地拍打着,隐约还有紫电雷鸣。明明时间才刚过五点,天却在此时彻底暗了下来。
林栖起身,拉开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把宋知倦照得温暖异常。
仗着他闭着眼,林栖不太收敛地打量着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眉尾的那颗小痣。
她试图去回想记忆里转转哥哥的样子,然而时间隔得太久,关于幼年的很多事情都没了后来的深刻印象。
纵然她现在在脑海里一寸寸去摸曾经相识的人,也还是一片模糊。
思索无果,林栖从回忆里抽身,抬眼间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的宋知倦吓了一跳。
忘记了自己的凳子是没有靠椅,她反应过大,身体下意识往后倾倒下去。
不过半秒,失重感让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心脏猛然提了起来。
知道乱扑腾也没用,林栖干脆没作挣扎。只是后脖颈紧缩了一下,之后便是坦然又绝望地等待着摔倒出洋相的那一刻。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腰迹处感受到了丝丝炙热。
林栖在半空中,以一种被当做三四个月大的宝宝的姿势,被宋知倦抱进了怀里。
大概是这个样子太过搞笑,她本来没觉得这有多暧昧。
一直到她试探性地半睁开一只眼。
隔着灯泡刺眼又朦胧的光线,林栖迎面撞上了宋知倦含笑的眼眸。
宋知倦似苦恼,又似认真地说道:“栖栖好像总爱偷偷看我?”
心跳忽地加快,像是快要冲出嗓子眼似的,林栖急急否认:“我,我,我没!”
怀中的小姑娘没什么重量,宋知倦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条斯理地说:“栖栖要是想看,可以光明正大的。”
他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扩大,笑得很痞:“我不收钱。”
林栖呆了呆,在心里否认,这绝对不是她的转转哥哥。
也太,骚包了点......
林栖又想起两人在学校图书馆初见时,宋知倦大言不惭的那句:“还是说,是来找我的?”
嗯......不仅骚包,而且自信。
“宋,宋老师还是先,先放我下,下来吧。”林栖侧开脸,说话时连声音都在打颤。
她知道自己这次不是结巴,完全是慌的。
眼见着连暖光灯都遮不住小姑娘发丝间红到能滴血的耳根,宋知倦不再逗她。
他一手扶在凳子边边,一手扶稳林栖的腰,将人给拉了回来。
小姑娘还在愣神的功夫,宋知倦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本子和不见了笔盖的笔。
他顺着地板搜寻了一圈,没找到。
“抱歉,笔盖好像被弹飞了。”宋知倦重新坐了回去,笔在林栖眼前扫了扫,“应该不会要我赔吧。”
林栖直觉他在憋坏。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听见某人很不要脸的声音:“刚才,我可是,都没想着要收栖栖的钱呢。”
林栖:“......”
她第一次想不顾形象地翻白眼,深吸几口气,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你到底要,不要我,试!”说话却还是带了几分羞恼。
意识到她是真要恼了,宋知倦忙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她手心赔罪道:“要试的,我先把稿子写下来。你吃这个,好吃的。”
林栖无言。
她能不知道哦。
宋知倦不再同她玩笑,长睫轻敛,神色专注起来,将刚才已经打好的腹稿写到了本子上。
他看向林栖,招手:“坐我边上来。”
经过刚才这一闹,林栖心里的紧张感降下去许多。
她挪了凳子,坐定去看本子上的内容。
稿子跟之前那一版大相径庭,宋知倦将原来的稿子浓缩精简,最后只剩下两句话。
“点花烛,坐花轿。以传统习俗,成吉祥之意。”
宋知倦用笔轻轻点着其中几个字,教她断句,教她怎么用腹部发声,才能让声音听起来更加有力量感。
之后又要林栖跟着他一遍遍念。
林栖一边惊叹他好像什么都会,一边按照他教的方法,试探着放声念了出来。
或许林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面对宋知倦时,她的表情是在别人面前,从未有过的放松。
林栖无疑是个聪明的姑娘,几遍下来,她已经能够做到在念每个短句时,不再打磕巴。
宋知倦眉梢一挑,眼神无不骄傲,像在询问。
怎么样?还不错吧?
有了解决办法,林栖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认真地向他道谢。
“谢我做什么。”宋知倦十分自然地拍拍她的小脑袋瓜,“应该让咱石镇长来谢你。”
林栖:“?”
“谢你长得那么好看,还愿意出镜啊。等宣传片拍好,剪辑完放到网上,光凭你的颜值都够吸引一波游客了。”
宋知倦突然好奇:“他难道没说要给你出演费?”
林栖疑惑:“什,什么出演费?”
宋知倦已然从她的反应里咂摸出了味儿来。
他轻嗤一声,觉得老头子忒不要脸,为了省钱,啥便宜都去赚。
“要不栖栖喊我一声......哥哥,改明儿我帮你跟他要笔厚厚的出演费来?”
“......”
林栖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这笔钱,不如不要。
读懂小姑娘的意思,宋知倦也浑不在意,想了想,给她吃最后一颗定心丸。
“到时候,宣传片是可以反复拍的。”
林栖对这种东西不太了解:“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到时候一条没过,我们还能拍第二条。”他又伸了手,这次是很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所以栖栖不要怕。”
大掌将林栖规矩束在脑后的头发,揉得乱糟糟。
林栖却没及时推开他,只因为被遗忘的记忆好像突然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最后一面见转转哥哥时,大巴不断按着喇叭,催促男孩赶快上车。
男孩站在大巴的第一格台阶上,一直叫她林栖的转转哥哥头一次亲昵地叫她栖栖。
里头是他妈妈喊他进去的声音,她听着遥远,只记得他摸她脑袋,安慰她:“栖栖不要怕,我们还会见面的。”
会吗?
起初林栖是信的,所以她每天除了学习和做作业,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等着她的转转哥哥来和她见面。
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一点点长大,也就没了什么信不信。
她只是开始遗忘。
关于儿时好的、不好的记忆。
也关于她的转转哥哥。
“你......”林栖在出声的瞬间,又收了声,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你,以前在哪读书?”
宋知倦:“......”
他都准备好跟小姑娘相认了,结果就问他这?
宋知倦索性回了个初中的学校。
听到的答案与预想的不一样,林栖失落下来。
她不怎么死心:“没,没在石楠村小读,读过吗?”
石楠村是林栖出生的村子。
“读——”宋知倦故意拖腔拉调,好一会儿:“读过啊。”
林栖眼神定定地望着宋知倦,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两人自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子里快速闪回,林栖说不出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很复杂。
有点欣喜,又有点酸涩,或许还有些委屈......
你是早就认出我了吗?
为什么不再早点来找我呢?
我给了糖的,不是说好会一直保护我吗?
一直不说,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耍着我玩?
......
这么多个问题,她一个都说不出来。
南渡镇的天气总是很反复,大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渐停了下来,只剩屋檐还滴滴答答落着雨。
宋知倦看了眼外头的天气,站起来,兀自整理起衣服。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也该走了,反正栖栖也不爱留我吃饭。”
“宋......”林栖下意识想喊住他,却又闭嘴。
宋知倦抬脚,一步......两步......
就在他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林栖再也克制不住出声:“你是,是转,转转哥哥吗?”
宋知倦转头望向她,闷声笑开:“还以为栖栖打算当个鹌鹑蛋,一直不敢问了呢。”
心里的推测在这一刻有了答案,林栖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牵动了下嘴角,拉扯出一个难言的淡笑:“你早就,认出我,了。是吗?”
宋知倦瞳孔一缩,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牙齿颤了颤,他想解释:“栖栖我......”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难道见到她窘迫的样子,很好玩吗?
林栖实在忍不住,偏过脸,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她梗着声:“还是,谢,谢谢宋老师,帮我忙。”
“请回吧,我就不,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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