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自首

可他知道,刘欧迪并不值得怜悯。如果不是他道德败坏,又怎会被对方找到漏洞陷害。陈鹤朗淡淡地说道:“委托关系的前提是信任,你如果怀疑我,可以选择现在解除协议,更换代理人。”

刘欧迪闻言,攥紧了裤腿,慌张地抬起头:“别,陈律师。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那就配合好我的工作。我需要你好好回忆下这盒雪茄是从哪来的,你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他吵架,还砸碎了办公室里的花瓶,是吗?”

“太久远了,我实在有些记不清,你让我想想。”他嘶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天在他的办公室,他说我是没用的废物,我想既然他说了,我就要让他见识见识废物是什么样的。那天我确实很冲动,就把他的花瓶都给砸了。”

“然后呢?”

“他见我砸了花瓶,气的不行,然后刚好有别人来找他,他就离开了。然后我就……”他抓了抓脑袋,显然回忆已经到了关键的节点。

陈鹤朗轻点笔尖,他说的这些,都能和刘云飞先前叙述的印证。

“我就……在他的柜子里拿了三五盒雪茄!难道就是那次?!因为正好上次他给我的已经抽完了,来都来了,就顺手拿点。”刘欧迪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神中满是惊惧。

“你自己拿的?还记得是在哪个位置吗?”陈鹤朗在草稿纸上画出了办公室的草图,让他指明方位。

“他不在,我就自己拿了。好像是在陈列柜正下方的柜子里。”刘欧迪朝简笔画中玻璃柜下面的柜子指去:“应该是这个。”

陈鹤朗回忆起当天他和陈宸一同前往刘云飞办公室的时候,刘欧迪所说的柜子被上了锁。不过,刘云飞也说这些柜子在被砸当天紧急加装了锁。

陈鹤朗思索片刻:“大概率是你父亲将掺有毒品的雪茄放在办公室,被你误拿了。”

迟来的真相让两人都无话可说,尤其是陈鹤朗,他为了找到雪茄的来源吃尽苦头,还差点和陈宸一起压死在流萤的仓库里,结果发现雪茄的来源是当事人的父亲不说,出现在现场的原因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乌龙。

“都怪我,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和父亲吵架,就不会拿错他的雪茄,更不会被对方找到机会捡尸陷害。”刘欧迪揪着衣角,陷入到了悔恨之中。

“对方还准备了□□,你被药倒是迟早的事。”他的笔在纸上飞速地记录着刘欧迪的证词,尽管拿错雪茄对于刘欧迪来说是件坏事,可是刘云飞的暴露、又或者整个流萤呢不管被警方扫除,对于社会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处。这些陈鹤朗都没说,立场不同,刘欧迪不会明白。

“怪不得警察问我有没有携带其他药物,原来还有□□。”刘欧迪缩了缩,讪讪地说。

“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不知道。”

陈鹤朗点了点头,一边记录,一边在思索着,或许原本这个故事并没有那么复杂,那位行刑者想要的只不过是通过一起血案,让警方找到黑猫和背后的教皇。而这盒被拿错的雪茄,却一不小心牵扯出了刘云飞以及背后的流萤,使得它成为了史无前例的大案。

“你不知道雪茄里面含有毒品,至少你不是自陷无意识状态。从主观恶性上来说,这对于为你辩护是有利的。我再了解几个点吧,过几天就开庭了,我仍然会为你做无罪辩护。 ”

他曾经为很多人辩护。有懵懵懂懂中不小心触犯法律的人,也有灭绝人性故意伤害甚至杀人的人。他早已明白,黑与白的界限,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分明。可从未有一桩案子让他如此矛盾,善人心生恶念,恶人仍有善念,人性之复杂超乎想象。在这桩案子中,没有一人是全然的无辜。受到伤害的女人拿起了尖刀利刃复仇,但意外死于行刑者的手下。富二代玩弄感情固然可恶,但也没有理由让他因为未曾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行刑者杀人无数,但他只是个被教皇所支配的孤儿,至今未能挣脱……

孰是孰非,孰善孰恶,只有身处其中,才能辨明。其余人等,都是看故事的旁观者。法官、检察官、律师,自认为代表正义,但到最后,怎么区分正义与邪恶,有谁能说清呢。

聊到最后,刘欧迪突然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陈鹤朗正在收拾散落在桌上的纸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该?”他自顾自地说着:“在看守所里,我被警察一次又一次地询问着过往与张展颜的感情经历,以及我是否和张展媚发生过冲突。我想了很多,才发现,颜颜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她温柔又贴心,甚至在我故意在物质上怠慢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怨言,她好像真的爱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钱……”

“可是她因为我自杀了。我想起来,她自杀之前,张展媚曾跪在我面前,求我见她一面,想起她自杀前给我打的电话。我以为她只是想用这些手段逼我就范,和她结婚,继续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我从没想过她会真的去死。她姐姐是想报复我,可阴差阳错也死了,还是因为我。我害死了两个人……”

陈鹤朗坐在他对面,冷漠地看他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哽咽着忏悔。在看守所里待了几个月,刘欧迪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可又如何呢,人死不能复生。

“我主张的是法律上的无罪,至于因果报应,凡事自有定数,只能由你自己承受。”说完,陈鹤朗拿起公文包,朝他笑了笑,便朝门外走去。

“魔术师抓到了?”

“你从哪听说的。”陈宸在站在前台,手上拿着个棒棒糖,与一身劲装的他不太搭——他和陈鹤朗约定了要戒烟。

那个警员莫名其妙道:“好像有同事说的,是谣言?”

陈宸叼着糖摇摇头:“没有啊。”随后将糖在齿间咬碎。

看见手机亮了,他压了压帽檐:“先不说了,我还有点事。”

“忙去吧,你现在可是大红人了,前途无量啊。苟富贵,毋相忘。”那位警员拍了拍他的肩膀。

“开玩笑,政审都不一定过得了。”陈宸摇了摇头,就走了。

“喂,哥。你想问魔术师的事吗?”走到暗处,他接通了电话。

“你已经收到风了?这谣言是我放出去的。”那边传来陈鹤朗的声音,还带着点哑,至于罪魁祸首,自然就是神清气爽的陈宸。

“哈?”陈宸没有明白他哥的用意。

“距离开庭还有两天。”另一边的陈鹤朗轻轻地敲着桌子:“我想赌一把。现在内部人员都清楚你们在抓魔术师,你觉得现在最怕魔术师被抓到是人是谁?”

“教皇?反正不是死神。”

“如果魔术师被抓,说明死神也不远了。我猜所有人中,有一个人是最害怕死神被抓的。”

陈鹤朗提示之后,陈宸突然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当天下午,公安局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他仍然穿着一身黑衣,衬衫扣到最上面那颗,头发剃短了,紧贴着头皮,只剩下灰色的发茬。一双皮鞋干净锃亮,提着个公文包。若说他平日里像是要出殡,今天倒像整理好了仪容仪表,准备自己给自己送葬。

“何检,来查案?”前台的警员热情地问候。

他端正地站在那里,从前襟口袋里掏出了他的证件。却不是检察官证,而是身份证。

“我来自首。”

警员猛地抬起头,心头咯噔一下,确认何惧昂没有在与他开玩笑。何惧昂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混合了苦涩、惆怅、无奈。

“徇私枉法。”

警员从头将他看到脚,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还有举报我的父母,拐卖儿童。”

“您、您等等,我叫我的领导来!”他说话都结巴了。

过了一会,他们都坐到了审讯室里,陈宸也被叫来了,他站在余文鑫旁边。

何惧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始了叙述。

“27年前,我陪我的弟弟何昔瑛在老家小县城的人民广场上玩捉迷藏,数完60秒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以为是我粗心,害他走失,被人贩子拐走。”

“这些年来,我从未停止过寻找弟弟,可惜一无所获,我活在无休止的愧疚中。每天我都在想象着,被拐走的他,过着何等艰辛的生活,有没有被虐待、是否能吃上饭……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再活在世上,享受着家里原本属于他的资源。后来我又找到了活着的动力——把他找回来。于是我成为了检察官,希望能够抓到更多的人贩子,帮助被拐卖的儿童回家,我也能在其中发现我弟弟的踪迹。”

他是被命运玩弄的人偶,年幼未有志,罪孽万丈深。他放弃了自己的本体,成为了一个只有靠着赎罪,才能缓解内心自责的机器。

陈宸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何惧昂说他是个好弟弟了。因为当时光倒流,陈宸选择坦白认罪。可对于何惧昂来说,时光不能倒流,他认为自己没有当一个好哥哥,因此他一生都在赎罪。

“可最近我查了父母的银行卡转账记录,才发现27年前,就在我弟弟失踪的时间,他们银行卡有三万元的入账。”

他将证据从公文包里拿出来,那是银行流水,他将纸张摊平,没有丝毫的褶皱。他的指尖极其微小地在颤抖,显然在忍耐着超乎寻常的痛苦,他就像一汪井水,本该是平静的,此时却落了一场大雨,雨水重击在他的躯体上,激起绵延不断的涟漪。

“因此我带着证据,去追问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极力否认,一直说是中了彩票才有这么多钱。再后来,我将当年的面额为三万的彩票兑奖区域摆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老家的县城,他们才不得不承认……”他停顿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

“是他们,亲自卖了他们的亲生儿子,我的弟弟,何昔瑛。原来我父母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罪人,而我活在一个他们亲手打造的炼狱。”

他用尽可能简短的言语,讲述这些往事,说完之后,他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面上他并未有太大的波动,甚至嘴角还有一丝自嘲的笑。

余文鑫坐在他是对面,神情不忍,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

“节哀。”

“我知道说这些都没用。拐卖儿童罪,追诉期十到二十年,如今早已过了追诉期。可如果我早些知道,我要赎的罪并不存在,我是否还会以身犯险,赌上自己的未来,去保何昔瑛的周全,哪怕他杀人无数,罪不可赦。”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他早已习惯了当个体面、受人尊敬的、代表着法律威严的检察官,此时他的脊背驼了,他肩膀上再也放不住名为公正的天平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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