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的麻痹感让他从睡梦中惊醒，鼻尖混杂烟味告诉他，他已经回到了现实，睡梦中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他悄悄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周围的同事仍然在打着鼾。

走到窗台上，清晨天刚蒙蒙亮，晨露附在窗上，他手指在雾上划过，写下了他哥的名字。

陈鹤朗对于他来说，永远都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无论是孩童时候的悉心照料，还是青少年时期的教育训诫，是陈鹤朗塑造了他。

但凡他身上有一点美德，善良、正直亦或者是其他，都要归功于他哥的教育。

他对他哥的情感太过复杂了，他不敢去细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爱陈鹤朗，比任何人都爱，他就是他最重要的人，连母亲都无法与之相比。

在当年幼小的陈宸眼里，胳膊往外拐的母亲早已成为了陈钊的帮凶，陈鹤朗则是他的保护神。尽管后来他明白了家里困难的经济情况，他也很难原谅放任陈鹤朗挨打的母亲。

从赖床那件事之后，陈宸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闯祸，也不敢做出任何违逆陈钊的事，他以为只要自己够乖，哥哥就不会挨打。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他才明白，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唯有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暴力才能对抗暴力，逆来顺受只会成为另一个帮凶。

那天在放学的路上，巷口卖鸡蛋的阿姨突然叫住了他：“陈宸啊，恭喜你们家！咱们老陈家还是出了个厉害的人物啊！”

“什么？”陈宸被阿姨突如其来的热情弄懵了。

“你还不知道么？你哥陈鹤朗，今年可是C城的中考状元，比第二名高了十几分！听说学校还奖励了他八千块读书呢！”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报纸上赫然是陈鹤朗的照片，看上去是偷拍，温润的少年侧着头正给同学讲题。

中考离还在上小学的陈宸太远，但他知道状元有多难得，第一名而且只有一个，可想而知他哥有多厉害。

“真的吗！太好了！阿姨，这张报纸我能带走吗？”陈宸满脸都是傻笑，抓着那张报纸不松手。

“哎，你要就给你吧。你等等，这篮鸡蛋你拿着，拿给你哥吃，别跟你那不争气的爸发现啊！还有我家那个化骨龙啊，今年也上初中，你和你哥说说，能不能帮他补补习……”

阿姨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宸在一旁傻笑着点头，等到她说完，他把东西往书包里一塞，攥着报纸就往家里跑，一路上见了狗都忍不住给它来一句：我哥是中考状元！

还记得那天的残阳似火，他一路跑着，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他替他哥哥高兴，因为陈鹤朗即将迎来崭新的人生。

他的哥哥是不一样的，哪怕是挨尽了陈钊的毒打，被当做不用钱的童工。他仍聪明刻苦，靠着自己的努力，要摆脱这个郊区的村子，迎来和猪肉佬陈钊完全不同的，只属于他的人生。

一路兴冲冲地跑回了家，他气都没喘均，就开口宣布这个天大的喜讯。

“我哥是C城的中考状元！哥哥太厉害了！”

母亲和陈钊却沉默地坐在客厅里，母亲担忧地看着他，陈钊冷漠地嗤了一声。

他僵在原地，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厨房切菜的声音停了，陈鹤朗穿着围裙走了出来，接过陈宸的书包挂好，笑着张开双臂：“陈宸回来啦！”

陈宸有些懵了，为什么全家人都对这个好消息视而不见呢，连哥哥也避而不谈。他走过去抱住陈鹤朗，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读书有什么卵用，赶紧回来铺里赚钱，养你不是为了亏本的，读读读，脑子都读傻了！”陈钊凶神恶煞地说。

母亲躲在一边，不愿开声，她眼神回避，明显是不会帮忙了。

“爸，这个书我肯定是要读的。”陈鹤朗郑重地说。

陈宸目瞪口呆的张着嘴，他虽然不知道C城有多少考生，陈鹤朗能够考中考状元，是多么优秀啊！别人家烧香拜佛都赶不上的事，在他家竟被当成错误。

“我供你读完义务教育就不错了，还读高中？我都没读过，凭什么你读？只要你还吃我家的米，就得听我的话。”陈钊猛地一拍桌子。

“学校有助学金和奖学金，我不会再花家里的钱。”陈鹤朗毫不畏惧地对上陈钊的视线，为了保护陈宸和母亲，他总是在各种事情上一再退让，不代表他真的怕了陈钊。

陈钊当然不希望陈鹤朗去读书，陈鹤朗再有出息，也不是他亲生儿子。如果陈鹤朗能替他工作，他就能去吃喝玩乐，哪个对他更有利，他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读书所带来的长远回报，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陈鹤朗说完那番话，便松开陈宸，要回去做饭去了。

“你给我回来！你什么意思！还想和我分家是吧，白养你那么多年！我告诉你，除非你把这几年吃的全部给我吐出来，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知是那句话戳到了陈钊的神经，他走进厨房将陈鹤朗拽了出来。

陈鹤朗突如其来的违抗挑战了陈钊的权威，瞬间就惹怒了他。

“爸，我高中不住校的话，还能回来帮你的忙，你先冷静一点。”陈鹤朗无奈地说道。

“我冷静？这个书我绝对不会让你读的，我告诉你！不可能！”他用手指着陈鹤朗的鼻尖，恶狠狠地说。

他不允许陈鹤朗变得更好，在他看来，这个出生低贱、无父无母的孤儿，就应该和他一样，永远在这个破房子里堕落下去。陈鹤朗拼命想要向上浮，他也要在下面拽，非把他拽下深渊不可。

陈鹤朗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陈钊，他一直都知道陈钊不可理喻，所以也不会感到失望，只是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那是他努力争取来的，摆脱无望生活的唯一出路，他怎么能够放弃。

在暗处，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手臂上青筋暴起。可他得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母亲和陈宸还得依靠陈钊。

“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个问题吧，菜要糊了。”他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那只紧握着的拳也松开了，他早晚要让陈钊为他的暴行付出代价，现在他的能力还不够。

谈话不欢而散，然而这只是矛盾的开始，从这天以后，针对上学的争吵不断爆发，陈鹤朗始终不松口，陈钊以各种理由打了陈鹤朗好几次。

直到几天后，那张陈宸带回来的报纸被陈钊看到了。

“八千块！你知不知道八千块是什么概念！你把钱放哪了？啊？你把钱交出来，这是我的！这是我养你应得的！”他揪着陈鹤朗的领子，疯狂地吼着，愤怒和贪婪让他浑身颤抖。

他还是知道了，不过这是迟早的事，瞒不住的。

“这是我靠实力得来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与陈钊相比，陈鹤朗很平静，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独自表演。

“哈哈哈，可笑！没有我你能读上书？没有我你还在桥洞下面捡垃圾吃！你知道八千块能干什么吗？能付一辆车的首付，能买好几瓶茅台，嫖十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你还想拿它来读那个破书？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把钱交出来！”陈钊瞠目欲裂，他急得直跳脚，抓着陈鹤朗的领子往上拎。听到他说的那些用法，陈鹤朗眼睛里满是嘲讽，陈钊果然如他想的那样，短视、贪图享乐，他冷冷地说：“我是不会给你的。”

陈钊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拳：“交不交？”

陈鹤朗被他打得偏过头去：“不交。”

“你把钱给我，现在就给我！”陈钊一把把陈鹤朗按在墙上，狂风骤雨般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陈鹤朗想要挣扎，但是体型差距过大，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开。

陈鹤朗偏过头，牙齿划破了口腔，嘴里全是血的腥味，他咬着后槽牙说“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会给你。”

他忍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继续挨打的，他不断的努力，是为了早些爬出这个家，带着母亲和弟弟一起脱离苦海，这一次他绝对不能退让。

陈宸在门缝里目睹了全过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哥哥。他跑进了母亲的房间，母亲听着外面的动静，坐在椅子上发呆。

“妈妈，帮帮哥哥好不好？”一开口，他的眼泪就从脸颊滑落下来了，他知道母亲软弱，害怕陈钊的暴力降临在她和自己身上。但这次不一样，这关乎陈鹤朗的命运，眼看着哥哥的努力就要付之一炬，他的力量太过弱小，只能求助于母亲。

母亲不说话，看着手掌心里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她喃喃自语道：“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带他回来，他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陈宸不明白母亲在想些什么，听着外面的狂吼怒骂，他急切的说道：“妈妈，求求你了，帮帮哥哥吧！”扑通一声，陈宸给母亲跪下了，母亲仿佛从梦中惊醒，连忙去扶他。

“宸宸，别这样。”她蹲在地上，把陈宸抱起来，她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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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