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究陈鹤朗的异常行为，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的，难道，陈鹤朗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他？这个猜测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他转了转手腕，腕骨上的青色像是另一种项圈。在惊讶之外，心头又涌上隐秘的欣喜。

陈鹤朗得知褚泽林去给他送饭的时候，是怎么样一种心情？是感受到被欺骗的不忿，亦或者是被辜负的预感终究应验，还是嫉妒，让他直接夺门而出，以同样的手段施以报复，甚至突破他一直以来不收私奴的底线……

你完了，陈鹤朗。

嫉妒是爱的伴生品，是悬崖尽头的黑色鸢尾花。他舔了舔犬齿，像是察觉到了猎物已经踏入陷阱，口腔开始分泌唾液，随时准备开启一场盛宴。

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凉意窜上他的后颈，莫非陈鹤朗也在用某种隐秘的方式，窥探着他。以他哥习惯掌控一切的性格，还真有可能。

“没什么事就回家睡觉吧。”陈鹤朗被他露骨的视线看得不自在，一边敲键盘一边说。

“还有点事。”陈鹤朗从那些猜测中回过神，想起自己正事还没问呢。

“你见过这个小孩吗？”他将手机递到陈鹤朗手上。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有点眼熟……但应该没见过。最近走丢的？”

“这是何检的弟弟，十几年前走丢的。”他将图片缩小，给他看完整的寻人启事。

“何昔瑛，他的亲弟弟么。”

“对，你看，他的右手也是六根手指，年龄能对上，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你在孤儿院里遇到的那个星星？”

陈鹤朗眉心蹙起，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太久远了，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而且，我记得星星是被家人卖掉的，从买家手里逃出来，才被孤儿院收养。”

卖掉？陈鹤朗听了眉头直皱，这种家长简直连畜生也不如，星星大概是因为六指畸形，被原来的家庭嫌弃了。

“那应该不是，听说何检的弟弟是走丢的，他还找了很多年……”他将何惧昂的事又给陈鹤朗讲了一遍。

陈鹤朗拿着照片又仔细看了看，如今的何惧昂与当年的少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照片上找不出什么共同之处，他也不再是那个会在街头痛哭的男孩。

“如果他要找到人真是星星，也没必要告诉他，毕竟星星已经死了。”他叹了口气。

“他死在孤儿院里了么？”陈宸有些纳闷，为什么他哥这么笃定呢。

“对，当时上了社会新闻。新闻上都说是孤儿院失火，其实是他放的火……”

说到这，那些以为被遗忘的画面又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烟雾弥漫的走廊，跑动的工作人员，耳边响着刺耳的警报，红光填满了整个空间。

它们都起源于一个计划，一个逃跑的计划。星星，是个常被关禁闭的怪人，因为他总是带头做一些整蛊工作人员的事，叔叔阿姨们会让他们离这个孩子远一些。

吃不饱的时候，星星会去抢夺别人的食物，甚至拳打脚踢，但又会去偷工作人员的餐食分给大家。他被称为有六根指头的怪物，对于这个怪人，孤儿院里面的孩子既恨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来，但出于某种忌惮的心理，大家都叫他星星哥哥。

然而有一天，他却意外偷听到了院长和一个神秘人的谈话。

“他说他要买下这里最聪明的孩子，只要3个。”在厕所的角落里，他拉着陈鹤朗和另一个孩子耳语。“给院长30万，还说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能走正常程序。”

当时的陈鹤朗比较内向，头发留长了搭在肩膀上，远看就是一个小女孩。他看着那个怪人，脸上全是警惕。

另一个孩子有先天性的近视，一千多度，看人眯起一双眼睛，和瞎子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就是我们三个，那天他站在院长办公室，指了指楼下的你，和你。”

“院长答应了？”陈鹤朗问。

“他说再考虑考虑。但是你们知道30万是什么概念吗，当年我才卖了3万！他不可能经受得了诱惑。我当年听卖我的人贩子说过，有人买孩子砍手砍脚送去街上乞讨，他肯定要做坏事，我们逃跑吧。”

“怎么逃？”陈鹤朗只问了三个字，就把大家都难住了。孤儿院里所有的窗户都被焊死，院子周围都是上了玻璃的水泥围墙，成年人都逃不出去，更别说三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

对于星星说的话，陈鹤朗没有做太多的怀疑。陈鹤朗是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里的员工克扣孩子们的伙食，使得吃不饱变成了常有的事。他长得秀气，身体又相对羸弱，时常被欺负，他早已厌倦了这种需要靠打架来抢夺食物的日子。

听到这，陈宸凑上去，将他哥的手圈在了掌中，心疼的同时，眉宇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暴戾，恨不得坐时光机穿越回去揍那些欺负他哥的人。

看着陈鹤朗垂着的眼眸，他淡淡地讲述着，仿佛那不是他的亲身经历。可他看见陈鹤朗的睫毛，正在轻微地颤抖着，像是幼鸟的初羽。他逐渐明白了为何陈鹤朗从不提起这段经历，如果他没有追问，他哥或许会把它们带进土里。

那是他陈年的疤，只经潦草处理，仍带着狰狞的印记。

谁愿意他人发现自己曾经的狼狈？尤其是他不得不强大起来，担任保护者的角色。

“要是那时候我在就好了。”他懊悔地说。

陈鹤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弱肉强食罢了，小孩身上才能看到最原始的动物本能。”

他的回忆还在继续：“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逃出去，窗子装了防盗网，曾经的庇护所成了牢笼。最后星星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趁着上课没人，偷偷在宿舍楼的杂物间放火，引发混乱，把保安给引开，然后偷阳台的钥匙，从二楼阳台跳下去，楼下是垃圾堆，摔不死。”

他们定的计划是分工配合，星星放火，陈鹤朗去偷阳台的钥匙，而对最小的琪琪，他们只要求他找到路然后逃出去。

那天，宿舍楼里如约冒出烟雾，他在警报声里趁乱偷走了门卫那的阳台钥匙，可到了阳台，却没有人在。

“我就回去找，好几间宿舍都起了火，工作人员都忙着去救火。我一回头，发现杂物间的门……被锁上了。”

他仍记得那一瞬的悚然，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扇门只有用钥匙才能反锁，他拍打着杂物间的门，门缝里窜出炽热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不停。

“星星哥哥，你在里面么？”透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热意，看起来火已经烧旺了。

“咳咳咳，咳咳！别管我，我跑不掉了，不知道是哪个傻*锁了我的门！你快带着琪琪跑！”他在里面大声地咳嗽，紧贴着门板躲避那些窜起的火焰，敲击到门板上的动静，听得人心惊胆战。

“琪琪也不见了。你等等，我找人来救你。”陈鹤朗不可能听他的，活着的优先级显然比逃走更高。

“别找人了，你赶紧跑吧！有人故意锁了我的门，我跑不掉了，别让我白死！”面对死亡，他突如其来的义气就像是对电视剧的拙劣模仿，若说只有在生命最后一刻才能看出人的本性，他突然回忆起星星确实是个好人。

一条人命的重量压得陈鹤朗喘不过气，他立刻去找了宿管阿姨，告诉她有人被困在了里面。宿管急忙去找钥匙，却发现钥匙也失踪了，她没法打开杂物间的门。保安试图用蛮力打开门，但门锁很结实，根本撞不开。

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待消防员来救火。

里面传来断裂及重物坠落的声音——是横梁，还有星星的惨叫，徒劳地隔着门板去听，他的喊叫越来越微弱，唯一清楚的就是那个跑字。

他还是跑了，明白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里面的男孩大抵是凶多吉少。

完成这个逃跑计划，是星星的最后的愿望，不是么？

他拨开那些救火的人群，跑过满是黑烟的走廊，红灯闪烁中，他带着满脸的灰，独自从二楼的阳台跳了下去。落到那堆塑料上，滚了一圈，被里面夹杂的玻璃碎划伤了皮肤，他顾不上身上是伤，远远看着宿舍楼里冒出的滚滚浓烟。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明明他们只是想逃出来而已。

“后来我才在报纸上看到当年的事故，报道了这场“意外”火灾，造成了一名儿童的身亡，一名儿童失踪。我也有偷偷回到孤儿院去看，再也没有见过星星，所以他应该就是那个身亡的儿童。”

“你觉得是谁把门锁了？”陈宸突然问道，他职业病犯了，这听起来不像意外，而像谋杀。

“或许是那些想要买他的人察觉到了他的企图，所以灭口了。”被他问的一愣，当时死里逃生已经很幸运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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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