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钝器

判决书印证了他的猜测,男孩说得对,陈鹤朗的电话,确实在教他“处理现场”。

他多年以来恐惧的、确实能够将陈鹤朗拉下水的事实、他害怕所有人知道的真相——是陈鹤朗在话筒中对自己和母亲的叮嘱,砸碎花瓶并且嫁祸给陈钊,确保警方能够认定陈钊处于精神病发作期。

但后来,在一遍一遍的审讯中,他不断地重复着捏造的事实,大脑虚构出画面,以至于他产生了混乱。

那些被刻意模糊掉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回到他的脑海。

是母亲失手打碎了第一个花瓶,随后的其他花瓶,都是他打碎的。

时空倒转,散落四处的拼图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为天真的他拼出当年事情的全貌。正当防卫,无罪辩护,哪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何尝不是陈鹤朗的精心布局——被打进ICU换来了那张鉴定证明,写了那篇震动学术界、影响司法界的学术论文,刻意打碎的花瓶……

陈钊既然用精神病逃脱法律的制裁,陈鹤朗就用精神病送他进地狱。咎由自取,因果报应,不过如此。

尽管男孩说的大部分是假话,禁不起推敲,但只要关于花瓶的事情得以证实,必然动摇警方的判断、甚至是当年的判决。

那些碎掉的花瓶最后去哪了?他记得当年警察调查完毕后,用塑料箱装好将它们送了回来。他心跳漏了一拍,所谓关键性证据,不会就是那些碎片吧?

警察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疯子的鬼话,认为陈鹤朗教唆他杀人吧?!

他强迫自己不断地回忆当年的画面,陈钊当时真的失控了吗?精神病发作了吗?时隔多年,他面前又浮现出那张扭曲的嘴脸,愤怒、癫狂,如穷凶恶极的鬣狗,他的头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没有陈鹤朗在他旁边轻声告诉他,没事,有哥哥在。慌乱一旦开了头,大有收不住的趋势,他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一股松木味,适时地飘进了他的鼻子。他啜吸着,找到味道的来源,是整齐的被褥。

把头埋进充满哥哥味道的床铺里,松木味已经变得很淡,只有一点气息附着在鼻尖,就像陈鹤朗摸他头发时,抬手拂过时捎带的味道那样淡。

他像是吸入了一口安定剂,大脑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还有办法的。

大不了再自首一次,只要能证明是他自己想杀了陈钊,那就跟陈鹤朗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吧。想到这,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或者证明自己的精神有问题,所以在冲动中杀了陈钊。一个大精神病生出了一个小精神病,小精神病把大精神病杀了,也没什么问题。

他绝不会让哥哥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他又贴在床铺间猛吸一口,随后拿起了箱子里想第二样东西。

“DNA检测报告?”

「送检样本:血液;送检样本:身体组织。样本均为男性个体,二者dna吻合度为48.3%,前者系后者的生物学父亲。」

“什么样本?”陈宸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和当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照理说被陈鹤朗和判决书一起放进保险箱,它们之间应该有关联。

陈宸继续翻动着那叠材料,第二三页是机构的检验资质以及生物学上的基因链比对,专业上的内容他看不太懂。又翻了几页,看到送检样本的照片,他感觉到有些熟悉。那是一张带着褶皱的餐巾纸。

“送检日期……”看着这个熟悉的日期,他终于想起在衣柜里两人的旖旎,在老屋里爆发的争吵,还有房门口度过的冰冷又难忘的一夜。

他终于想起了这张纸巾来自何处,是已经在火灾中被烧毁的柴房。所谓鲜血样本,是斧背上凝固的陈年鲜血,而身体组织,则是提供餐巾纸的人——他自己。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陈鹤朗担心,现场被破坏,让他之间用餐巾纸取样,他还担心混进自己的DNA。

这道雷劈下来将他劈得魂不守舍。

“等等,不会吧……”

他突然想起了在柴房前,陈鹤朗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对于样本纯净度无所谓的态度。陈鹤朗那时候已经猜到了这血迹的主人!

“不能拿给警察验DNA,也不能报警。”“我希望这是一份永远用不上的证据。”柴房被烧毁后,陈鹤朗曾这么说过。不报警,是陈鹤朗在保护他。他不希望当年的事情被旧事重提,判决已下,大石已落,让警察来调查,必然会让二人担上不应有的风险。

为什么那会有一把沾血的斧头?!当年陈钊的尸体就在那附近的街道上被找到,柴房里却出现了另一把沾血的凶器。

等等……

「钝器击打」

脑海里出现的字眼,让他又翻回到了判决书。

「证据7:死者头部有钝器击打的痕迹,创口为方形锐角,皮肤表面约有28mm的凹陷,颅骨塌陷,颅内严重出血,皮外头皮裂伤。初步判断凶器为方形物体,质地坚硬,伤害行为多次且重复,造成死者一定面积的头部损伤。」

伤口的形状是方形物体,当年他用来打陈钊的奖杯底座是方形,而斧背同样是方形……

陈钊的死另有蹊跷?

怪不得陈鹤朗多次试探他柴房的事,陈鹤朗当时欲言又止,像是在问他到底对此是否知情,而他却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哥哥始终都在照顾他,担心重新提起当年的事,会勾起他那些创伤性的回忆,于是放弃了进一步追问。陈宸也不是故意的,大脑的保护机制将它们像扫垃圾一样扫进了最深处,这种类似PTSD的症状,刻意模糊了痛苦的部分,使得脑海中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画面。

现在没有了哥哥的保护,陈宸不得不直面它,撕开血淋淋的伤疤,去面对当年的“错误”。

但谁敢相信,陈宸自首,警方多轮调查取证,再经过法院和检察院的调查和确认,竟然都没发现,有位幽灵藏在暗处,曾经用这把斧头的背部,给了陈钊沉重的一击。

教唆杀人的前提是杀人,伪造证据的前提是证据有效。

外面的天色逐渐变暗,房间玻璃映出他的脸、他看到自己眼中燃动的暗火。他倒要看看,是谁让他背了那么多年杀人犯的黑锅。

他将u盘插入了电脑,文件夹里是两个视频文件,点开一个文件,是当时取样的过程,他粗略看了看,就点开了另一份。

刚刚开始,画面是一片黑色,右上角计时器标注着凌晨五点的字样。

从画面看来,能够大致判断出,那是条狭窄的巷子,大约过了三五分钟,画面上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影。

街道很暗,唯一一盏街灯已经坏掉了,不稳定的电流抽搐着流经灯盏,使它偶尔回光返照般发出亮光,像划过夜空的闪电,拉长了黑衣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看上去有些渗人。

那个身影走得很慢,似乎是故意的,他或许在享受这静谧的时刻,又或者在追忆着什么,伸出手拂过粗糙的墙面,依稀可见其手套上的反光。

他缓缓地走向了画面的尽头,那有一个茅草做顶的屋子,陈宸眯起眼睛去看,有些熟悉,它是火灾之前的柴房。

黑衣人走进了屋子,监控彻底拍不到了。

陈宸不敢移开视线,度秒如年地盯着,过了大约半小时,柴房的地方冒出滚滚浓烟,火势迅速蔓延,燎着了屋顶。

这是火灾当天现场的录像。陈宸咽了口唾沫,原以为火是流萤放的,但流萤既然拿当年他杀人的事情做文章,对柴房里的证据是否知情?

知情,但是想要毁掉柴房里的证据?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将录像拉回到黑衣人触摸墙壁的右手,右手手套的末尾,粗壮的尾指是正常人的两倍。

他迅速翻出手机里那些为了取证拍摄的照片,斧柄上如同砂纸一般粗糙的痕迹,以及第六根手指。

他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将鼠标再次拖回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将画面不断放大,重头播放,反反复复地看,越看,他就越笃定他的想法。

黑衣人是当年的凶手。

所以当年的凶手也一直在跟踪他们?为何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将柴房烧毁?是因为陈鹤朗意外中发现了柴房吗?

又或者是,陈鹤朗知道对方在跟踪,所以故意保留了现场,还在暗中安装监控,一旦对方故地重返销毁证据,他就能找出凶手……

越想他的背后越是发寒,想起余文鑫对于陈鹤朗的评价——亦正亦邪,心思缜密,多智近妖。每看到陈鹤朗的手段,都会令他庆幸,幸好哥哥永远都站在他这边。

他的思绪万千,而监控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等到火烧旺了,那人一边咳嗽,一边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只一瞬间,火光照亮了他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眉目。

陈宸心底一片骇然,他合上电脑,拨出了一个电话

“余队,我在家里,现在手里有重要证据,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派人来接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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