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荡荡的,连守夜的侍女也被月绯早早遣退。
烛火熄灭,只剩下一片沉寂。窗外泻入几缕月华,在地面上无声地铺展开一片如水般朦胧的、不断流动变幻的光影。
月绯躺在睡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长夜恼人,偏是梦境纷至沓来,几次三番将她从浅眠中拽醒。
或许是因为他方才来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合着夜露的湿凉,让她愈发心绪难平。
时辰尚早,估摸着还不到五更天。但月绯已全然没了睡意,索性不再强求自己入睡,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假寐,思绪游走,时而飘远,时而又回到方才那个未竟的梦。
就在这似睡非睡、神思游离的当口,倏然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刺破了内室的死寂。那声音轻巧,短促而克制,怕是连最敏锐的耳朵也难以捕捉。
然而此刻,月绯耳廓微微颤动,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风声尖利,刮过小院外光秃的枝干,带起阵阵低沉的呼啸。乌云也趁势彻底吞没了月光。偶尔的虫鸣脆弱无力,更添压抑。
黑暗深处,一双眼睛锁定了站在院门旁的侍卫。
那侍卫正低头点燃火把,火光在墙上投下他扭曲颤动的黑影,对逼近的危险浑然不觉。
黑衣人的身体紧贴冰冷墙面,大壁虎似的向院门无声滑近。他敏捷地翻上墙头,又如落羽般飘入院内。
侍卫毫无察觉,正埋头吹着火把,想让它烧得更旺。
黑衣人落地瞬间,身体极度伏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侍卫的后颈。
他握紧匕首,亮出刀锋,下一刻,猛扑而出!
寒光一闪,匕首精准刺入侍卫的要害,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
侍卫身体剧震,火把脱手。黑衣人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在火把落地前稳稳接住,并狠狠将其按熄在地面。
几乎同时,小院西北角的另一名侍卫正倚墙打盹。正在打鼾的他也许是感知到了杀气,眼皮猛跳,下意识地想转头——但晚了!
嗬!
他双眼暴凸,双腿剧烈踢蹬挣扎!
身后刺客的手臂肌肉贲张,一条拇指粗的铁索深深陷入侍卫皮肉,勒得他喉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身后刺客粗重缓慢的呼吸声只持续了两次,侍卫便身体一软,彻底瘫倒。
不远处,外围的侍卫正在巡逻,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蛰伏已久的刺客骤然暴起,直扑侍卫后背!
侍卫反应极快,听到风声,急忙侧身闪避,挥动火把,扫向刺客的腰腹!
火把带起的劲风几乎擦着刺客的面门而过,他矮身险险避过灼热的火焰。
两人瞬间贴身!刺客左臂格开侍卫持火把的手腕,右手中寒光一闪,匕首无声划出!
“嗤”,刀刃入肉,虽未中要害,却在侍卫左臂外侧划开一道血口!
剧痛令侍卫闷哼一声,却悍然不退,拧身反握长矛,全力向刺客胸膛捣来!
刺客一个铁板桥后仰,矛尖贴着前胸擦过!他顺势后滚拉开距离。然而就在此刻,侍卫脸色却变得扭曲!
在他被划开的伤口处,诡异的麻痒感瞬间席卷全身。他试图再次举矛,手臂却软绵无力,长矛“哐当”坠地!
“呃……!”侍卫喉间挤出嘶哑的喘息,火把脱手滚落。
刺客箭步上前,一脚踩熄地上的火把!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三人迅速地在院子中央汇合,无声交换眼神。小院重归死寂,唯有寒风呼啸不止。
领头的黑衣人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定月绯的房门,杀意浓烈。
他伸出手,猛地推向门板!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响,缓缓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领头的刺客抬起右手,做了个干净利落的手势。他身后两名黑衣刺客立即无声散开。
一人后背紧贴墙壁,守在门口放风。另一人则猫着腰潜向院门,半蹲着身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四周动静,确保不会有任何人靠近。
刺客首领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潜入房中。他的动作极其小心谨慎,连地板上的灰尘都不曾惊起。
惨白的光从窗缝斜射进来,洒在床榻上,薄纱帷帐随着夜风轻轻摆动,隐约勾勒出床上侧卧的人形轮廓。
刺客眯起眼睛,右手缓缓伸向背后,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狭长弯刀。
刀身出鞘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距离床榻还有三步远时,他突然暴起,全身力量瞬间爆发。
弯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以雷霆之势对准床上人影劈下。
“嗤”的一声闷响!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一幕并未发生。
刀锋深深斩入被褥的瞬间,布帛撕裂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里面填充的棉絮也从裂口处翻卷而出。
刺客的动作猛然僵住,低头查看时,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床上空无一人!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危险!危险!危险!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的刹那,一道刀光突然在眼角余光中迸发!
这一击快得不可思议,快到他连转头都来不及!
他只感到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接着便是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鲜血喷洒在纱帐上,将白色帷幔染成暗红。失去头颅的身躯僵直了一瞬,随即重重倒地。
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人脚边。
月绯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阴影中剥离出来,刚刚饮血的长刀紧握在她手中,粘稠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刀刃,极为缓慢地向下蜿蜒蛇行。
月绯微微低垂眼睑,视线直直地与地面那颗断裂的头颅相对。
门口放风的刺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向身后那扇半掩的房门,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从门缝中渗出。
黑暗深处,仿佛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带着绝对的冷酷和压迫感。
他汗毛倒竖,头皮阵阵发麻,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爆开,下意识地转身想逃。
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从那血腥味的源头扑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劲风扑面,刺客只觉得眼前一花,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将他完全包裹!
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掌一把擒住了他的衣领!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不顾一切地挣扎,反手就去摸腰间的短刀!
可月绯仿佛能预判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断。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那只冰冷的手,已经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五官精雕细琢,每一处转折都弧度完美,本该赏心悦目,此刻却只令人战栗。那层白瓷般的肌肤下,透不出一丝属于活人的血色或温度。
而那双眼睛!金色的眼瞳!没有暴戾,没有杀意,没有一丁点的怜悯或波动。那是一种纯粹的漠然,一种非人的平静。
月绯的长刀缓缓抬起,刀锋抵住刺客颈侧。刀身上未干的粘稠血液顺着刀尖缓缓滴落。
这把刚刚完成斩首的刀微微钝了,但这丝毫不影响月绯的动作。
她手腕沉稳地施力,以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让刀锋一寸寸地切入刺客的皮肉。刀刃与皮肤接触的瞬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声!
“噗嗤……噗嗤……”
刺客的瞳孔在这一刻扩张到了极限,几乎要撑破眼眶!极度的恐惧让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泛起不正常的青灰色。
极致的恐惧和窒息的痛苦将他彻底淹没,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全身的肌肉因剧痛而失控地痉挛、抽搐,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
月绯的金色瞳孔中倒映着刺客垂死挣扎的模样,神情却自始至终没有变动。
她神情专注,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欲,如同经验老道的刽子手,正饶有兴味地观察生命毁灭的过程。
她的手腕没有一丝颤抖,没有一丝犹豫。微钝的刀锋更深地楔入刺客的脖颈深处。温热的血液激射而出,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刺客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瘫软下去,变成一滩沉重而了无生气的肉块。
月绯适时地松开了手。
尸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刺客扭曲的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摊开,脖颈处狰狞的伤口仍在汩汩涌出温热的血液。
月绯的靴底已经浸没在血泊之中。很快,鲜血漫过了大半个房间,在月绯脚下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湖。
院门处的刺客迟迟等不到同伙归来,心中不安。他不自觉地握紧刀柄,目光在黑暗中游移,试图捕捉异动,但风声掩盖了一切声响。
他低骂一声,决定不再等待,拔刀摸黑潜向房门的方向。他的脚步轻而快,随时准备出手。
刺客才刚落地,还没等他完全转身,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身后暴起突袭!
白刃破空而来,直指他要害。刺客反应极快,侧身一闪,刀锋擦着他的肩头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咬牙反击,将手中的刀横扫而出。黑影后撤半步,轻松躲过,紧接着又是一刀斜刺,角度刁钻。这一刀封死了所有退路,逼得刺客不得不连续后撤。
两人刀来剑往,刺客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渗出冷汗,对方的身法快得诡异,让他完全摸不着路数。
就在此时,小院外突然亮起一片火光!数十支火把同时亮起,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池鲤带着一队侍卫从院门冲入。
火光让月绯的身影完全显现。她站在院中央,一双金瞳闪烁着幽诡的光芒,像是某种冷血蛇类。她的身影在火光中宛如煞神,手中那柄长刀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那完全是一把血刀。
她的视线移向最后那名负隅顽抗的刺客,微微抬起下巴:“杀了他。”
侍卫同时向刺客涌去。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很快被疯狂取代。他嘶吼着挥动长刀,逼退了最先冲上来的两名侍卫。
池鲤抓来一杆精钢长矛,大步上前。刺客仓促格挡,但已经力竭的他根本挡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随着肋骨断裂的脆响传来,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出的矛尖,鲜血正顺着血槽汩汩流出。
池鲤冷酷地拧转矛杆,猛地抽出武器。
刺客踉跄着后退几步,最终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池鲤快步上前:“王姬,您可有受伤?”
月绯摇头,她的目光扫过院落中横陈的尸体:“竟然让刺客混了进来……康王那边的状况,恐怕比我们这里还要惨烈。”
短暂的沉默后,她转向池鲤:“我院中伤亡如何?”
池鲤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王姬随我来。”
侍卫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倒伏在地,月绯走到尸体前,蹲下身,伸出手,轻轻覆上侍卫的双眼:“可怜你们身死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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