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争分夺秒忙着唯利是图的世界里,爱情是多无关紧要的东西,你青春么,不打紧过几年你就老了,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有成千上万的青春紧跟潮流,一代一代的生出来,又一代一代的陨落下去,不能完也完不了,这世界没了男人,照旧开party,活色生香的、快快乐乐的,怎么想象没有了漂亮摩登女人男人可该怎么活?那得乱了套;这萧条的经济没有女人涂脂抹粉装扮该怎么推进?女人做了多少贡献,数不清的,可偏偏女人受的伤最重、最深。
一个大都市里的天光有自己的节奏,不允许人随意篡改的节奏,晨间冒着激进的太阳拥挤在忙碌、紧俏、千军万马的褐色的红红绿绿的大马路上,他们去奔赴一个小小的四方的纸盒大小的工位,用来埋葬青春;哪成想死亡最终也是一个四方的盒子,他们没考虑过死亡,还遥远得紧;晚间带着沉重的疲惫行在嘈杂、昂扬的黄昏里找自己的归途,用习惯掩盖焦虑、担忧、害怕、疼痛,然后小心翼翼的闯进活色生香的餐厅,这分明是牛马,毫无怨言的当牛做马,呵,多滑稽啊!
钢琴的婉转长鸣在这间高楼大厦的窗格子里胡乱弹着,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扬,在喧闹的夜晚,讲不清道不明的苍凉的成功之路,钢琴声戛然而止,小孩子边哭边弹,边弹边拭泪,要背负上一代人的偏执闯进成功里头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钢琴家的梦是在宽敞朱红色的音乐大厅穿着晚礼服,带着光艳的妆扮赢来喝彩的,一曲奏完恭敬的弯腰酬谢下去。。。。。然而秦小菊在这个家是没有话语权的,她一个嫁出去的人凭什么在娘家摆阔气,她影在黑沉沉的阳台借着天光在她的画板上描描画画,她的前半生被自己毁于一旦,还有什么资本再去博一个安稳的下半生,她想不到还有什么?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客厅里的众人都凝神紧张起来,两个4、5岁大的孩子吵吵嚷嚷也变得异常安静,大家都惶惶然,秦老汉弯着背捡拾起杂乱的玩具,秦老太太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嫂子趿拉着拖鞋从一个房间穿进另一个房间,秦小炳夹着公文包进门,直进主卧换掉衬衣衬裤,白色背心没能遮住他隆起的啤酒肚,一个靓丽的妇人阴沉着脸,叉着腰,头发统一往后笼,反光的高额头更增加了她的威严,单刀直入朝秦小炳道:“我看你那姑娘横竖是没戏了,两个月交了2万多块,今儿的考级还是一塌糊涂,连最基本的五线谱都不会,我横是不知道她究竟在课堂里干什么?”秦小炳白了一眼弯腰换裤子道:“我早跟你说了,教育是要有耐心的,你既花了钱,怎么能当是买了她的前途,顺其自然罢。”妇人来了气,从腰间放下双手,指着秦小炳的鼻子道:“赶明儿你又在这里当起好人来了,这个家里横竖都是我的不是,两个老的要养,一群孩子要培养,现在倒好小姑子也上赶着来投奔你,你是有家财万贯能养这么多闲人是不是?”
又调转了方向,朝着客厅恨恨道:“想当初说是姑爷对妹子不好,滑了胎,没了生育才说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夫家看不起娘家,满心以为娘家没人,哪成想这一接回来就牛皮糖了。”秦小炳皱着眉疲惫的厉声截过话:“你少说两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夫妻两合起伙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躺在一张床上饶是经不起枕头风的。
“我横竖以为你是哑巴,合着你们是一家人,独独我是个外人。”妇人越说越起劲上赶着便要收拾起家当出去,秦老太太杵在厨房,动作轻细,满脸愁容,花白的发杂乱无章任其在气鼓鼓里摇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摊开布满老年斑纹的双手,干涩眼睛里的微光一点一点的灭下去,寒凉透顶的,她决计分个取舍出来,手心里的肉是儿子,养老送终的不能指望患病的女儿,迟早在家里是搁不住的。
“老太太,这是你亲生的女儿,现在外面的经济总体都不好,小炳那点工资早就入不敷出了,单靠着我娘家的补贴,这么补贴下去迟早一家子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三个孩子补习班上着,哪样不是要钱,也是没法子的事,妹子别怪嫂子讲话不中听,实在是大家都走投无路。”妇人双手抱胸岔开双腿定定的站在厨房门口对着秦老太太道,道完把只眼睛机警地搁去沉默的阳台,半晌便识趣的躲开让母女两人盘算盘算。
黑沉沉的阳台上秦小菊听着话头越来越不对劲,起先还把只耳朵听着,后面越听手越跟着颤抖,画板上的线段也跟着鼻腔里一块儿酸楚,歪歪扭扭起来,从前帮衬大哥一家人的时候总笑脸相迎,人总都是现实的,如今也有自己报应的时候,滑了胎再也没了生育等同于被医生宣告了她的死刑、等同于杀死了她、等同于把丈夫拱手让给了外面的狐媚子,而且是理所应当、光明正大的,当晚她小产后两人便分床睡,娘家人知道后决计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这才紧锣密鼓的把她接了回来,那边的老太太也开始挑三拣四,日子很不好过,她才刚30岁,现代社会里这点很好,30岁也不算你年龄很大,正是浪漫青春的时刻,不过再耽误下去就真的耽误了,秦老汉识趣的带着两个小孙孙进了浴室洗澡,外面单单只丢了秦小菊和老婆子,秦小炳也面色凝重的出来,独自一人在餐桌上一声不吭胡乱扒拉两口便进了大女儿的房间,教她数学题。
“妈,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的,我死了算了。”秦小菊凑近秦老太太气急败坏哽咽道,两人影在阳台一隅,垂头跌坐在小矮凳上,面色上了一层锈,一张单人床竖铺在阳台的落地窗下,隐蔽又挤攘,层层叠叠的衣服,隐隐晦晦的人生,她矮了下去,彻底矮了下去。
“姑娘啊,谁家都要过日子,你们现在也还没有走法律程序,你回去服个软,好好和姑爷说说!再不济让我跟他说,婚姻大抵如此,不是这样的问题就是那样问题,没死的也要脱层皮,你年纪大了,还添上了这么个病,往后难得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凑合凑合算了,熬两年也就熬上头了,我也年纪大了,到底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哪天撒手走了跟着我终久不是长久之计,我和你爸跟着你哥也过不了多久,半辈子把你和哥哥培养了出来,哪成想晚年是这幅光景,是要回乡下度日去的,你趁年轻还是要替自己谋划谋划。”秦老太太手里替小菊摇着蒲扇,也是一脸悲伤,褶皱陷进苦难里头,没个完,窗子缝里一股热风黏在脸上,秦小菊抖筛子似的止不住。
秦小菊瞥了一眼衰老的母亲,瞪着眼道:“妈,你真偏心。”声量越发大了起来,一骨碌站起身边收拾衣物边朝着里间的妇人索性撕破脸一吐为快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偏袒你们到这个程度,天天还在这里看你们脸色,你们若胆敢把老头子老太太赶出来,逼他们回乡下,你们的孩子永世出不得头,嫂子你别欺人太甚,我走就是了,老爷子老太太给你们帮衬多少,一点儿养老钱全贴了你们,打量我不知道,还在我跟前哭穷,秦小炳我当你这么窝囊,被个女人拿捏,爸妈横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看你不遭报应,我生不了是我的现世报,嫂子你若再这么对我爸妈飞扬跋扈,你的现世报迟早得来,刚嫁人那会儿你们得了徐亮多少好处,现在我不行了你们就露出嘴脸,我是得了这个病你们才上赶着落井下石,真是善良的一家人,人说长兄如父,罢了,老娘就是饿死我也不来投奔你们,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末了气喘吁吁提起包赌气“啪”的掩上门,秦老太太追赶着出来,电梯门口边拭泪边塞给秦小菊几千块钱,厚厚的一沓,秦小菊推搡着,最后还是塞进了小菊的口袋里,两人就此作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