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等没等到
贺文斐这一问,果然也吸引了常乐一起看向许平章。
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许平章看,让他手上处理伤口的动作不禁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口中说着:“查到了,许瑞文。”
“怎么又是他?!”贺文斐惊讶。
第一回车祸就是他干的,怎么第二次还是他?“那N国那次也是他?”贺文斐问,眉头紧皱,眼睛瞪得老大。如果三次都是他,那……
与他的激动不同,许平章倒是很平静,回答道:“三次从钱上查到最后都是他。”
“但是?”常乐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语。
许平章手上动作利落地包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但是,三次差点成功的买凶杀人,有一次还动用了海外的雇佣兵小队,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这话说得还挺委婉,常乐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觉得他背后的人是谁?”贺文斐问。
许平章没说话,但贺文斐看着他的表情却猜出了对方的想法,于是继续问:“还是怀疑许董?”
书房中一时陷入沉默,无人说话。
许平章一直认为,从最大受益人就是最大嫌疑人的角度分析,不管是小叔还是自己的案子,许涛都是最大嫌疑人。
他想到之前跟程凯泽聊到这件事时对方的那句“虎毒不食子”。
凯泽一直因为顾虑到“父子亲情”而不认为许涛就是幕后黑手这件事,许平章可以理解,因为他们两个对于“父子关系”的认知是截然不同的。
舅舅虽然工作繁忙,为人也比较严肃古板,缺少温情和体贴,但对于程凯泽这个儿子是真心低关心和爱护的,并在培养他成为接班人这件事上花费了很多心血。
即使凯泽跟他因为一些事情会有分歧也会争吵,但是父子之间的信任和感情始终是坚实存在的纽带。
然而,他跟许涛,虽说也是血亲父子,但彼此之间感情淡薄到基本等于不存在,信任更是谈不上有一点。
许涛忌惮自己跟程家走得太近,又可能因为母亲程苒的事对许家心怀芥蒂,觉得他会联合程家对付他。
因此从来不让他接触任何许氏集团的管理和运营,更别提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了。
在许涛心里,没把自己划为仇人就算是他心宽了。
而自己,许平章扪心自问,也确实没有把许涛当成父亲,也许在小时候有过,但是在母亲出事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许涛在他眼中,早已脱离了父亲这个身份。
而且,许涛防着他一点错都没有。因为他就是在记恨许家,记恨许涛对自己母亲的伤害,想他垮台,想他身败名裂。
小叔还在的时候,他念着小叔对自己爱护,把这些恨意与算计藏得很深。因为他知道小叔虽然与许家人都疏远了,但是心里还是有感情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让小叔为难,所以一直表现得就好像所有许家人希望的那样,边缘化,不争不抢,从不过问集团的事,安心当一个普通人。
但他也不能完全符合许家人的期待,成为一个不学无术,张扬闹事的纨绔子弟,即使是装相,他也不想这样,那只会让关心自己的人,外公、舅舅舅妈、表哥还有小叔担心难受。
于是,平庸似乎是他最好的选择。
平庸得不会让许家人认为他有威胁,平庸得让程家人虽然惋惜但不至于心痛。
有一度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样的,由着这个他给自己编织的虚假自我操控着他的言行,演绎着别人期待中他应该过的人生。
直到小叔去世。
小叔这么多年从没有任何对不起许家人的地方,甚至不声不响地暗地里帮了他们很多忙。
不争权,人前尊重许涛,人后也从没给他找过麻烦,一心只过自己的日子。
而这样的小叔却被人害死了。
为了什么?财产?股权?
如果小叔去世当日,常乐没有去32号院儿偷玉牌,或者早走一步没有刚好撞上阵法发动而被警方列为嫌疑人。
那么当法医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小叔是不是会直接被判定为急性心肌梗塞致死?
而他,可能就这样接受了这一切,对小叔死亡真相一无所知然后继续像从前那样敷衍度日?
小叔的死,好像一把锤子轰然凿碎了之前二十多年他给自己罩的壳子。
他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惩戒幕后之人。而他潜意识里早已认定了凶手是谁,这些追查真相的每一步,都不过是在印证他的猜想,并斩断他因为念着小叔而对许家拥有的最后一点亲缘链接。
才多久啊,从他继承遗产到成为一个边缘分公司的经理,这么短的时间,三次谋杀。
常乐曾问过他,不过是争点钱财家产,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是啊,两次车祸,加上专业的雇佣兵。
这是有多盼着他快点死,又多忌惮他容不下他?
许瑞文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其他人都懂得面上装装样子,连许诗瑶都知道表演一下,只有他,把不满都放在明面上。
买凶杀人,许瑞文是能干得出来,估计那钱也是他自己愿意给的。
但是鼓动撺掇着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一定另有其人。
至于为什么他怀疑许涛……
许夫人冯兰太爱孩子,即使真的买凶杀人,也不可能留下线索让人查到许瑞文头上去。
许诗瑶心机确实不少,但是以她的本事,要雇佣海外杀手成功率不高。
排除这两人,那就只剩下许涛了。
鼓动一个儿子买凶杀另一个儿子,嗯,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他这边思绪纷乱,贺文斐和常乐也看出来了,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
贺文斐看出许平章情绪不对,给常乐使了个眼神,然后自己悄没生息地转身直接出了书房。
常乐扶着包好的手臂,也想要起身离开,可才动一下就被拦住了。
“上哪去?”
许平章按着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一脸不赞同地问,本来因为陷入自己思绪而有点恍惚的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呃……回房间。”常乐低声说。
见许平章脸上都是怀疑的神色,他又认真强调了一下:“真的。”
“那个孩子的事,我会让人先从他的身份入手开始查,你不要急。”许平章又说起了之前两人正说起的事。
常乐点点头,没有说话。
许平章看向他,见他低着头扶着手臂坐在沙发里,身体既不往后靠沙发靠背,也不向侧边倚靠沙发扶手,而是尽量坐得挺拔,双脚坚实地踩在地上。
一个过分端正的坐姿。
他突然明白了常乐为什么这么心急地想要查到线索的原因。
常乐曾说过,他也是光杆司令。
他一直以来,能够独自一人生存,无所顾忌行事的一切倚仗,就是他自身的能力本事。
只要常乐有术法在,那对于任何情况,他都有从容应对的底气。
可现在,这份底气被抽走了。
就像走在路上脚下突然悬空,别说方向了,连下一步脚落在哪都不清楚的无所适从的感觉。
“喝酒吗?”
常乐一直能感觉到许平章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但他不想回应,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直到站在他旁边那人突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嗯?”他不明白许平章怎么突然扯到喝酒上来,不禁疑惑抬头看他。
对上许平章的视线,发现对方眼里的东西比之前更加复杂难懂了,常乐刚想拒绝,许平章却点了点头,转身到角落的酒柜处直接把酒倒上了。
“这是我小叔的最爱。”许平章一手端着两杯酒,一手拎着酒瓶走了回来,递了一杯给常乐,轻轻跟他碰了下杯,顺手把酒瓶放在沙发旁的边几上,在他旁边坐下了。
常乐看他碰完杯后直接喝了一大口,自己就也跟着喝了一口。
杯子凑到鼻间时能闻到很清淡的酒香,刚一入口是清爽的甜味,可一咽下去常乐的脸瞬间皱了起来,“嘶……”
他感觉自己咽下去的是一口岩浆,从喉咙顺着食道一路火烧火燎地流进胃里,然后在那里燃起了一把大火还越烧越旺。
“哈哈哈哈哈。”
他这样子直接把许平章逗得笑出声来,而常乐拿起他刚刚放下的酒瓶。
“二锅头?”
常乐看着那瓶子上明晃晃的六十五度几个字,咂咂嘴,一言难尽地看着许平章,“许灏的最爱?”
“嗯,怎么了?”
“没事。”
常乐把酒瓶放下,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喝了一口。
“小叔喜欢喝的酒是二锅头,喜欢吃重油重盐重辣的菜,锻炼身体都是打拳,特别怕麻烦……”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许平章低声讲起许灏的许多生活习惯,从衣食住行到休闲爱好,想到什么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常乐以为他只是想要找个能听他念叨的对象说一说,所以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话。直到许平章突然问他:“你怎么看?”
“嗯?”这有我什么事啊?常乐不解。
许平章转头看着他,认真郑重的神情里还带着点疑惑不解,“小叔这样粗犷直接的性格,偏偏在32号院那个处处都跟他喜好不一样的地方一住就是二十多年。你觉得是为什么?”
见常乐移开目光没有回答,他继续说:“他那么怕麻烦的人,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却经常亲自打理,甚至专门请了园艺师教他怎么护理。”
这么说着,他转头看向窗外,明明看不清什么,但他感觉小叔一边抱怨着麻烦死了,一边修剪花草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他虽然没说过,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
常乐有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说起这个,他也看向书房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那颗梨树的枝丫,上面已经不见任何花瓣,只余片片绿叶,也没有任何果实生长的迹象,跟他跟珩哥种在N国的那棵一样,多少年了从来没结果。
当年种那棵树的时候,卖给他们树苗的人就说过,只种一棵怕是不会结果,一个是自花不亲和性,一个是环境因素造成的花粉活性低。
现在想想,那棵梨树就像珩哥本人,看似在异国他乡平稳度日,但其实缺少真正的活力,而没有他期待中的另一棵树的陪伴,再怎么花开花落也终归没有结果。
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院儿的时刻起,他就已经了解了珩哥这许多年来那如影随形的怅然是怎么回事。
“珩哥也一直都想回来。”
常乐轻声说。
“可惜,小叔终归没等到。”
“也算等到了吧,”酒劲上头,常乐不知不觉把一直不想说的事小声嘟囔了出来:“毕竟也在聚魂阵里。”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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