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道亦乐得之

同于观是坐落在海市东侧城郊的一个小道观，周边没有什么青山绿水，多是农田和荒地，半新不旧的建筑既没有古刹的底蕴，也没有新庙的气派。

老远看过去，只能从带着斗角的轮廓上分辨出它与周围自建民房的差异。

走得近了，才能看到一点道观的样子。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道观的红墙青瓦上，映出一小片金色的光辉。

陆续有年轻香客进进出出，地方虽然不大，香火却还不错的样子。

常乐注意到门口没有道童接待指引，只有个自助买香的摊位，放了两个二维码。

进门的年轻人有的熟门熟路地直接扫码付款，然后自己拿着香就到香炉前点燃，四面叩拜起来。

有的大概是第一次来，起初不知道怎么操作，但学着前面人的路子，也很快上手。

他们有的应该还在读书，有的或许刚步入社会。脸上多少还带着些许稚嫩，但拜神的姿势真是又虔诚又娴熟。

互不交流，互不干涉，即使不小心眼神相碰，也都是给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就继续拜自己的，气氛诡异中带着和谐。

“早先这里很冷清的，”小林跟着常乐一起进门，看出他对于这里有这么多年轻人似乎很惊讶，解释道，“但前阵子有个网红过来直播求财，出门就一连串地开始中不大不小的奖。”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掏出了手机。

只见他付款拿香一气呵成，那熟练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常乐点点头，表示理解。

看着小林上完香，他才说道：“人一生的财运是有定数的，不过是早到晚到的差别。”

命里有时终须有，那个求财的网红本来命中就会有那些财运，现在得了，以后自然就没了。要是得了别人的，自然也要从旁的地方还回去。

当然，这是常规情况下。

总有人想找到也能找到“不常规”的方式。

常乐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看着熙熙攘攘的香客们，一时竟有点出神。

小道观里弥漫着香火的气息，伴随着悠悠传来的金钟玉罄的声音，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宁静和庄重。

常乐穿过拜神的年轻人群，绕过主殿往后院走，他隐隐有种感觉，他的目标在那个方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像一条条金色的鱼，随着他脚步起伏的节奏，倏然游过。

香客们参拜许愿的杂音渐渐变得模糊，轻风吹过树枝带出沙沙声，也将几声麻将撞击的响动送到了常乐耳中，在此刻显得格外清脆。

他立刻加快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而随着他的靠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

还能听到有人在搓麻将的间隙低语交谈的声音。

常乐站在一扇半敞开的院门前，已经掉漆的棕红色木门歪歪斜斜地卡在砖石推成的门洞里，两侧的攀缘植物已经将半旧的院墙遮盖得严严实实，随着微风吹动带出一片片绿色的波浪。

两指粗的麻绳两头被分别系在门垛两侧的枝丫上，中间栓挂着一块牌子“擅入者死”。

常乐听到身后传来小林噗嗤嗤憋笑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在笑什么。

这小子肯定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在梨树外挂的那块牌子。

他伸手试探性地摸了一下，又立刻收了回来。

指尖上果然传来细微的酥麻感……果然也是雷法。

就在他碰到牌子的一瞬间，院子里的声音也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应该也感应到了常乐的到来。

常乐没有着急进去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在那等着。

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半开的门里探了出来，正是之前救了许平章的圆脸青年。

对方看着常乐，有点意外地问：“你怎么找到这的？”

常乐见到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笑了起来，回答：“葫芦。”

圆脸青年低头看向自己挂在腰间的葫芦，上面刻着一行小字“道亦乐得之”。

“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常乐轻声说，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

圆脸青年抬眼与常乐对视片刻，然后伸手摘下了拦在门前的牌子，说：“进来吧。”

在常乐进门之后，迅速又把牌子挂了回去，将岳钧二人拦在外头，“你们不能进。”

“常助？”岳钧立刻叫住常乐。

常乐知道他的意思，“别硬闯，不是说着玩的。”常乐指指“擅入者死”的牌子，继续道，“你们在这等，我不会跑的。”说完也不再多做解释，跟着圆脸青年继续往里走了。

“岳哥？”小林有点着急，询问岳钧要怎么办。

“给许先生打电话。”岳钧说着，拿出手机。

常乐听到了身后二人的交谈，但他现在顾不得他们要跟许平章“告状”这事，也没工夫管许平章要做什么了。

他来同于观其实就是碰碰运气，之前在圆脸青年葫芦上看到那句“道亦乐得之”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来之前他不确定那二人到底是不是在这里，但是当到了同于观之后，他却越来越确定了，这里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也许，他魂魄离体的那段时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里，很可能有他魂力问题的答案，而且更重要的是，也许能问到许平章魂魄损伤的解决方法。

常乐跟着圆脸青年往里走，他的记忆明确告诉他这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周遭的一切却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院子里的那张麻将桌。

桌边只有一个人，面对着他们的方向坐着，是那晚跟圆脸青年同行的高个子青年。

但从打了一半的麻将看，原本这里应该还有另外两个人在的。

“坐吧。”圆脸青年指着背对着门口的那张凳子对常乐说道，然后自己坐到了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常乐看着那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圆凳，莫名不想坐上去。

但桌边坐着的两个人都静静看着他，似乎要等他坐下才准备继续说话的样子。

常乐只得坐下，屁股挨着凳子之前还不自觉地朝四周看了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你想问的两件事可能归根结底是一件事。”等常乐坐稳了，不用他发问，圆脸青年直接开口说道，似乎早知道他的来意。

常乐立刻看过去，“你们知道我想问什么？”他眼神殷切，想了解更多。

圆脸青年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的求知欲比常乐此时还要浓。他盯着常乐，“你想知道你的魂力出了什么问题对吧？”

常乐点头。

“你还想知道，怎么救那个魂魄差点被震碎的……那个人对吧？”

常乐再点头。

圆脸青年笑起来，对着坐在他另一边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常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看懂了对方此刻的心情是很愉快甚至是雀跃的，似乎带着点正中下怀的志得意满。

“我们不能擅自干预这件事。”可被圆脸青年看着的人却似乎并不赞成他的想法。

“我没擅自干预啊，这是他求到我门上来了啊~”这么说着，他突然转头看着常乐问，“你会付钱的吧？”

“嗯？”常乐有点没跟上对方的思路。

“你求签问卜，我答疑解惑，”圆脸青年指指常乐，又指指自己，“要收费的。”说完还对着常乐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抛出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的暗号。

常乐没看懂。

但他自认有一个优点就是识时务，所以立刻接话：“那自然，必重金酬谢。”说着摸出手机点开付款码。

“我姓黄，你可以叫我黄半仙~”圆脸青年拖着长音说，并掏出自己的手机。

常乐立刻低头，双手托着手机往前送，“请半仙指点迷津。”

嘀一声，常乐感觉自己手机一震。

钱付出去，他也没看数字，直接收起手机，等着黄半仙继续说。

“小成……”高个子青年有点无奈地叫了黄半仙一声，起身走到二人身边，一边走还一边卷起袖子。

“他好像要揍你……”常乐提醒黄半仙看身后正在靠近的人。

但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笑笑说：“他不是要揍我，是帮我。”

他这话一出，常乐立刻感觉不太妙，按住桌子就想要起身离开。

可还来不及等他有反应就已经被两人一人一边扣住肩膀，牢牢按坐在凳子上了。

“别动别动~”黄半仙安抚道，“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就是看看啊，看看。”

他那语气就像儿科医生在哄骗来打针的小孩，说着不疼不疼，然后下一刻冷不丁就是一针。

常乐感受到他们的手在自己脑瓜顶摸来摸去，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

“半仙……”他嘴上讨饶一样小声问，“这是要做什么啊？”手里悄悄地捏住一张符纸，随时准备动手。

“唉？快收起来收起来……”他还来不及做什么，捏着符纸的手就被抓住了，还一个劲儿地被往自己怀里推。

黄半仙那嫌弃与愉快交杂的口气，让常乐怀疑自己手里拿的不是攻击符纸而是拜年红包。

好在没一会儿，二人就放开了他的头，但是却没有放开按着他的手。

黄半仙目光炯炯地盯着常乐看了一会儿，把他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才悠悠开口问：“我可以告诉你你的魂力是怎么回事，也能帮你找到办法解决那个人魂魄受损的问题，但是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常乐微微睁大双眼，回看对方，等着他说下文。只要他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黄半仙眼神里带着点兴奋和激动，咽了咽口水，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事。”

常乐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你的前世。”黄半仙点头。

“啊。”原来没听错，常乐皱眉。这个要求多少有点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嗯……假设真的有前世，”常乐组织着措辞，“那部分记忆在我走入今生的时候应该就已经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了。”他委婉地表达自己可能力有未逮。

谁知，黄半仙却笑了，说：“唉~就在你这，锁得严实着呢，你不拍板儿，谁都不能调阅。”一边说还一边轻轻点着常乐的脑瓜顶。

常乐抬头看着他，见他虽然满面笑容，但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带着前世的记忆？

“为什么？”常乐问。

既是问自己为什么带着前世的记忆，也是问黄半仙为什么想知道，还问其他一时他也不知道要怎么问出来的疑惑。

“如果你是问我们为什么要知道，”这次黄半仙没有说话，而是高个子青年回答了常乐的问题，“因为只有了解了你前世的记忆，才能知道你魂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以及具体怎么修复你朋友被震碎的魂魄。”

这句话看似只是在重复二人答应常乐的条件，像说了等于没说一样，根本没有直接解答常乐的疑惑。

但是其中蕴含的信息却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之前常乐的猜测。

他的魂力是从许平章那里得来的，在前世，如果真的有的话。

对于如何修复许平章的魂魄，他也大概有了猜测。

斟酌半晌，常乐点头答应道：“好，看吧，前世记忆……要怎么看？”

另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对他露出一个在常乐看来不怀好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