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助好山水,好鸟禽。江源和杨别冰疼爱她,为她买下隔壁的两进小院,着专人布置改造,另打通中间的高墙修了个雅致的月亮门,为小院取名为泺焉阁。
泺焉阁中奴仆数十,假山遍布,丛林遮蔽,其中隐有蜿蜒小溪连通各部,上有小桥连接两岸,踏足而行,迎面清风阵阵,潺潺流水之声不绝于耳。树上住有各类飞鸟,嘤嘤啭啭如戛玉鸣金相交而出。
傍晚江之助用过晚膳,身上正热,院里林中凉爽,她便带着静芳、明烟两人前去其中稍坐片刻,散散身上的热气。
屋里还亮着灯,暖色充盈着整个屋内,晕染了香约低垂的脸庞。她面色柔和静静地坐在榻上,凝神仔细地绣着手里的香囊上面的黄鹂。那黄鹂身上双色交映,头部轻摆,体态轻盈地展翅飞翔,其中细节绣得栩栩如生,让人总疑心它是否会在下一瞬真的从锦缎之上飞出檐下,然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江之助原先的那只本一直被她带在身上,后来在她病中被搁置在枕下,病好后再去寻便不翼而飞。因江之助十分喜爱它,又是念旧之人,所以她身边的几个大婢女几乎命人寻遍整个院子,也没有踪迹。众人虽称奇,却只能如此了之。
香约千方百计哄着说再给她绣个一模一样的,江之助一直怏怏不快的心情才总算有了几分转晴。
黄鹂的眼睛刚刚绣上,小桌上的香钟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声,此刻已是酉时了。
香约放下绣绷,将银针小心别在显眼的地方,然后站起身一只手扶在一旁的架子上,单脚支撑着身子,另一只腿微微悬于地面,前后小幅度地摇晃着。等到有些发麻的双腿恢复知觉,她便起身走出屋内,循着溪岸走进林中。
“姑娘,姑娘。”香约走在青石板路上,扬声叫道。
江之助正屏气凝神地站在一棵松树下面看一只太平鸟筑巢,它黑色的喙衔着一根根长短相当的干松枝和枯草茎搭在树上,逐渐有了杯的形状。一旁的静芳也同样专注地仰头盯着,明烟则四处探头观察,眼里满是好奇。
香约看见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黄色身影,还有蹑手蹑脚靠近一只落在地上的麻雀的明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抬步便要过去,突然一掠火红飞快地从她的眼侧滑过。香约惊得叫出来,那声音不小,也惊动了周围停栖的鸟雀。
明烟听见她这边的动静,顾不上面前瞬间飞走的麻雀,连忙循声赶来。她瞧见惊魂未定的香约,疾步走上前担心地问道:“发生了何事?”后来赶到的江之助和静芳俱又是担忧又是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被一只鸟吓到了。”香约缓过神来,心里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几分羞愧,但还是笑着安慰众人道。
“无事便好,我们回去吧。”江之助放下心来说道,然后她率先向外走去。在走过两块青石板后,江之助的脚步停下,随即她提起鹅黄色的裙摆,小心地跨过石板上一群正在搬运一只甲虫的蚂蚁们。
其余三人因为她的动作向下看去,然后了然地纷纷提裙而过。
四人从林中出来,江之助站在桥边回身,目光从明烟身上犹豫地滑过,最后落在香约娴静的脸上。她说道:“香约,你去前院门口……”
“姑娘,让我去吧。我这次绝对不会再带着二爷迷路了。”江之助话未说完,明烟便凑过去信誓旦旦地说道。
原本静默的静芳拉过明烟浅笑道:“二爷每日卯时起身去私塾,下学便来教姑娘一个时辰的丹青,夜里还要挑灯夜读。哪有空跟你闲转呀?”
明烟闻言不免想起昨日她带着江常熙几乎绕了泺焉阁一整圈,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这般想到,她心里丛生愧疚,于是点头应道:“静芳姐姐说的是,那便有劳香约姐姐。”
香约温和地笑着摇摇头,朝着江之助欠身说道:“姑娘快回去准备吧,我这就去月亮门等着二爷他们。”说罢她转身离去。
江之助等人回屋中净了手,然后静芳从青白釉的画缸里取出昨日尚未完成的画稿摊于桌上,明烟帮着将要用到的画具一一摆好。
收拾妥当后,香约也正巧带着江常熙和竹袭过来。兄妹俩屏退左右,江常熙低头对身旁的江之助说道:“今日我们接着练习画一些食物。”
“嗯。”江之助乖巧地点点头。她聚精会神地盯着江常熙笔下灵动飘逸的线条,可看着看着她便觉出些他的异样。
江之助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心思早已不在画上的江常熙,忍不住出声阻止道:“二哥哥,你别画了。”
“嗯?”江常熙停下笔尖上的动作,略带疑惑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二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江之助偏着头问道,眼里闪烁着善意的好奇。
江常熙闻言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仍旧心不在焉地说道:“没什么。”
等到这样敷衍的回应,江之助有些不高兴地皱紧眉。她撇撇嘴将江常熙从书桌前拉开,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她坐到紧邻的一边。
“二哥哥,你跟我说实话嘛。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江之助耐下心来,认真地问道。
江常熙看着她真挚的眼神,也不由得变得郑重。他犹豫地沉默许久,终于无力地妥协道:“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其他人。连娘也不行。”
江之助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应道:“嗯!我保证!”
“今年开春我们去参加马球会,会上我遇到一位姑娘,球技精湛。”江常熙回忆道,眸中多了几分淡淡的欣赏和喜悦,“你还记得吗?我最后和顾家大哥一起打马球时和他一队的那位陌生姑娘。”
江之助那时因自己的私心,连江常熙打马球都没什么心思看,如何会留意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但这话不好明说,她只能含糊地说道:“记不大清了。”
“无碍。”江常熙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她是太医院刘铭科大人的大姑娘刘锦秀。后来你染病卧床,娘和我还有大嫂去福安寺为你祈福。我正巧碰见两位姑娘遇到乞儿纠缠,是她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解救她们于危困之中。”
“我也是此时才知道,她还对医术有所了解。”
谈及此,江常熙话中的赞赏之意几乎是满溢而出。
江之助似懂非懂地听着,愈看愈觉得江常熙如今的模样和她想起单宛时颇为相似。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对单宛是何种感情,但是如果像娘说的那样,日后她也要嫁人生子,那她想嫁给单宛。于是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二哥哥想要娶锦秀姐姐吗?”
江常熙似乎是没有料到江之助会突然问出这样兹事体大的问题,他愣了愣,却垂眸认真思索起来。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我确实很欣赏她,但结亲是关乎我和她一生的大事,没有确定之前我不能随意定论。”
江之助眼睛转了转,兴奋地说道:“既然不确定,那便多见几面再相互了解些不就容易确定了?”
江常熙或许是对她的话中的可取之处果真动了几分心思,竟然试探性地请教道:“我们该以何种缘由见面呢?”
江之助精灵古怪地笑道:“我在马球会上对锦秀姐姐的飒爽英姿十分仰慕,所以趁着孟秋我的生辰之际,邀锦秀姐姐前来结交一番。”
江常熙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浅笑着应和道:“那二哥哥这便谢过小妹。”
“夫人。”门外忽然传来静芳等人的声音。
江常熙和江之助连忙起身走向门边,与从外面打开门的晚娘撞了个正着。
三人短暂地相互颔首后,晚娘向一旁退去,露出身后的杨别冰。
“娘。”两人齐声叫道。
杨别冰慈爱地看着他二人点点头,然后一面向里面走,一面吩咐晚娘道:“你在外面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是。”晚娘应道,将他们身后的门合上。
杨别冰坐到椅子上,对着站在她面前的两人说道:“坐吧。”
江之助闻言立马亲昵地坐到杨别冰的身侧,江常熙则坐到了她们的对面。
杨别冰看向一旁书桌上还未收起的卷轴,对江之助问道:“阿助,你怎么突然想学起丹青来?”
江之助面不改色地说道:“只是想到世间美好之事如此之多,如果都只是匆匆一瞥也太过可惜,所以想用自己的手和心将它们牢牢记下来。”
杨别冰对她的回答不置一语,只是笑着点点头。可不知为何,江之助却觉得这笑相较从前,显出几分沉重。
还未等她继续想明白,杨别冰又接着问道:“之前你病重,我们忧心于你的身体,未曾问过你……如今你已大好,阿助,马上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对面的江常熙眸色一动,同样目光凝重地看向小妹。江之助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想让娘邀刘太医家的几位姐姐一同来和我贺生辰。特别是锦秀姐姐,上次在马球会上她的表现着实令我惊艳。”
杨别冰一愣,忍不住反问道:“就只有这一个心愿?”
“当然还希望家人平安顺遂,事事如意啊。”江之助脱口而出地笑道。
杨别冰和江常熙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看出江之助话中的矫情饰诈,他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至此,杨别冰脸上的笑容才真实了许多,她抬手轻轻抚过江之助的脸庞,一脸爱怜地说道:“阿助,眼前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你明白吗?”
江之助睁着浑圆透亮的眼睛,十分自信地点点头应道:“娘,我明白的。”
杨别冰终于放心,起身说道:“你们继续画吧,我有些乏了,要回去歇息。”
兄妹二人起身将杨别冰送出后院,才又回了屋中继续教学。只是今晚中间耽搁了些时间,画来不过几柱香的时辰,江之助便催着江常熙回秋虹院休息去了。
高大的宫殿之中,张忌瞧着时辰,敲了敲御书房的门,矮身贴近窗棂低声说道:“皇上,现下已是戌时三刻,该歇息了。”
元成宗揉了揉眉心,将湖笔放到笔架上。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茶杯,察觉到手中份量不对后,便头也未抬地放回原位。
“张忌,送茶。”他闭眼养着神,对外面唤道。
张忌身后的杨云连忙递上不知道换了多少杯的茶盏,然后上前给张忌推开门,等人进去才又关上。
元成宗润了润有些干渴的喉咙,抬眼见张忌还看着自己,于是放下茶杯问道:“何事?”
“皇上,您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对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来说是一件幸事。只是……您已有半月未曾踏足后宫,难免冷落了几位娘娘。”张忌语重心长地缓声说道。
元成宗闻言眉心微皱,沉默片刻到底是说道:“今夜便宿在延春宫吧。”
“是。”张忌欣慰地笑着应道。
如今是伏月中旬,夜里十分凉爽。延春宫里得了消息,张菀桐便带着春信等人守在殿外。
元成宗进来瞧见站在外面的张菀桐,微微蹙眉快步走过去,自然地握住她露在外面的双手。他忍不住劝道:“朕知道你一向贪凉,但也要注意着身子。你是皇后,后宫之事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一定要万事小心。”
张菀桐浅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记下了。”
元成宗微微颔首,松开手率先走进殿中,张菀桐随即跟在他的身后。春信和张忌等人则守在门外。
“皇上,贤妃妹妹是将门之后,少年时也曾跟随何大人辗转各地,对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都颇为了解。半月前她向臣妾提过,想要将这些东西编撰成人文史书。皇上以为如何呢?”张菀桐将元成宗引到椅子上坐下,然后缓缓说道。
元成宗示意张菀桐坐到自己身侧,说道:“编撰人文史书皆有地方专门的官员负责,她何必亲自麻烦?”
屋中烛火闪烁,映照着张菀桐的眸光明明灭灭,她沉着镇静地说道:“地方志每二十年进行编撰一次,有些风俗的改变或许并不能及时记载。而且将它们一起整理出来,也能看出不同地区文化之间的影响和演变历程,梳理出其中隐藏的规律。”
元成宗听及此暂且不回话,眼神反复扫视着面前绣着富春山居图的屏风。半晌后,他突然收回目光,向张菀桐问道:“地方官员革风易俗已是常事,之前的所见所闻如今恐怕早已物是人非。贤妃想如何编撰史书?”
“贤妃妹妹也有此顾虑,庄嫔妹妹以为可以以悬赏之名号召天下之人一同进言。只是这样必是另外的一笔开销。”
元成宗摆摆手说道:“朕会和户部商议这件事,你们不必忧虑。”
张菀桐笑道:“臣妾代她们多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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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屡次探虚实,结**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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