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欢喜终成空,小人临祸身

尤靖茹是蒙古人,在她们的饮食习惯中几乎并不吃辣。可是后来到了大都,又进了大内,吃到了中原的美食,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辣椒的滋味。直至今日,尤靖茹用膳已经变成了无辣不欢。

现下她瞧着桌上唯一一道红彤彤的菜,手上准备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向一旁的经无询问道:“今早怎么只有一道辣菜?”

经无闻言看向她,乌黑透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圈,然后狡黠地笑道:“娘娘,我怕您上火,特意让小厨房早上只做一道辣菜呢。”

尤靖茹默然想了想,然后神色认真地点点头,十分郑重地说道:“我确实没想到这个,你费心了。”

得了夸赞的经无翘着嘴角,喜滋滋地站在一侧,一面看着尤靖茹用膳,一面说道:“惠贵妃半盏茶之前去了我们宫中的正殿。”

尤靖茹一愣,连忙咽下口中的饭菜,无奈地朝着经无吩咐道:“你怎的不早些和我说?快拿水来。”

“娘娘莫急,我瞧见叶水姐姐派人往前厅送了膳食,惠贵妃此时怕是正在用膳。”经无说道,拿起被搁置在碗上的筷子,送进尤靖茹的手里,然后笑道:“娘娘这个时候前去拜见也不大好,不如用过膳,也等那边收拾好,我们再过去也不迟。”

尤靖茹抿抿唇,坦然地说道:“你说的对,贸然前去打扰了嫣嫣用膳,确实有些不合礼数。经无,还好你在我身边,我又学到了一些中原礼节。”

虽说经无常常会受到尤靖茹毫不掩饰的谢意,可面对她直白的话语,仍旧会感到一阵无所适从的羞涩。经无腼腆了一会儿后,脸上的笑意便越发灿烂,兴致勃勃地给尤靖茹布菜。

等舒马赫和赵孃从前厅出来,尤靖茹已经守在了院内。她瞧见两人,正要上前拜见,舒马赫察觉出她的动作,突然上前一步扶住了尤靖茹的身子。

尤靖茹惊诧地抬眸看向舒马赫,便见她低垂着眸子,嘴唇轻动不甚熟练地说道:“你我……姐妹之间,不必在乎这么多的虚礼。”

这下不止是尤靖茹,她身后的经无也忍不住惊奇地偷偷看了眼舒马赫。这不过一个早上,昨日还如生在荆棘丛中的孤独夜莺,今日便飞了出来,落在了不高的枝头上。偶有人路过时,也会抬起埋在羽翼间梳理羽毛的脑袋,朝着来人友好地叫上几声。

“是。”尤靖茹不知所措地应道,然后又默默地补充道:“嫣嫣。”

舒马赫闻言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明媚的笑容。尤靖茹知道舒马赫和她同样来自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这一刻,她仿佛透过这一层又一层包围着她们的宫墙,看见绿色的波浪上骑在马上张扬肆意地扬着马鞭笑着的少女。

这种姗姗来迟的同病相怜的感情,就像是被远方的骏马奔驰而来、穿身而过时感受到的巨大的冲击感那样猛烈而炽热。

此刻两人相视而笑,尤靖茹清楚地意识到舒马赫也同样正在被这种情感冲击着、温暖着。

一旁的赵孃体贴地等待着她们结束第一次真正的会面,然后适时地说道:“乡音依旧异地逢,眼前熟悉笑声融。只是再多情意也请稍稍克制,其他姐妹们可还在等我们。”

两人笑着应了一声“嗯”,同赵孃一起进入宫中甬道。穿过几扇门,三人远远地便瞧见何沁霏等人的身影。只待她们走近,舒马赫率先说道:“嫣嫣见过几位妹妹。”

众人意外地俱是一愣,崔琅回过神直接开口问道:“嫣嫣,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了?”

舒马赫被说得一怔,竟然真的自省起来,而后认真地说道:“你们待我很好,我先前却一味沉寂自我,浪费了你们的好心。”

崔琅听罢,震惊之余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玩笑罢了。你不必自责,我们知道你突然身处异地,就如当年的如乐,心中自然郁结难消,所以多加照顾你一些。这些我们都是愿意的。”

站在崔琅身侧的何沁霏也急忙点头说道:“是啊。”

闻殊玉温柔地笑道:“嫣嫣,你的变化实在太大,让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此话一出,一脸严肃的沈星移和保持沉默的朝若昀、祝千妗两人也忍不住点点头。

舒马赫扬起嘴角,大方地笑出来,说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看你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了。”闻殊玉语气温和地说道。她就像一块色泽低调的暖玉,不张扬却能恰到好处地给予人温暖。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到了延春宫。殿外的长廊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金笼子,里面的细杆子上站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此时它正探头探脑地看着舒马赫她们,嘴里叫着“来了!来了!坏了!坏了!”

崔琅路过鹦鹉,嫌弃地说道:“你这鹦鹉,一大早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然后她凑近笼子,小声威胁道:“再胡言乱语,小心我让晴淼换了你。”

祝千妗看着崔琅她们走开,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从腰间的香囊里掏出几颗杏仁喂给鹦鹉。等它低着头吃完,祝千妗低声问道:“什么坏了?”

“皇上!史书!皇上!”鹦鹉尖声叫道。

祝千妗闻言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泛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她心里藏着事,跟随着众人落座,悄悄观察着张菀桐,却见她面色如常地慰问了每个人。

等寒暄过后,张菀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祝千妗的心登时揪了起来。而后她果然听见张菀桐声音低落地说道:“昨日夜里,皇上说编撰人文史书的事会由翰林国史院的几位大人共同负责。”

所有人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何沁霏细细品过这话里的深意,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其他人的表情也十分难看。

其中最属崔琅反应激烈,她立时火冒三丈地愤愤骂道:“这老头子什么意思?明明是义和提出的想法,怎么能平白便宜给了国史院那群老顽固?”

张菀桐微微拧着眉,对着崔琅提醒道:“小君。”

崔琅委屈又愤怒地看了眼张菀桐,然后抿着唇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朝若昀纠结着蹙着眉,忍不住出声问道:“难道是皇上会错了晴淼姐姐的意思?”

何沁霏见朝若昀毫无知觉地将这件事扯到张菀桐的身上,赶忙找补道:“晴淼为我的事几次三番地向皇上提出,实在是难为你了。其实我一直没敢说,自从主动揽下这件事,我便日夜担心自己能否做好,心中别提有多后悔。如今这麻烦事终于没落到我的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是这句话说完,却并没有人搭腔。一旁的沈星移沉默良久,然后抬头肯定地对众人说道:“老头子办的这事儿不对。”

祝千妗闻言意外地瞧向沈星移,“老头子”这个称呼沈星移虽然认同,但从未叫过,如今叫了出来可见也是真的动怒了。

其他人没有出声,便是赞同的意思。眼见气氛愈加凝重,何沁霏无奈地笑道:“哎呀,我是真的不在乎,你们不用为我鸣不平。我知道你们心疼我,与其闹得大家都不开心,不如你们都贡献出自己小厨房里的拿手好菜,让我尝尝,也能乐呵几天。”

张菀桐配合着浅笑道:“好,知道你嘴馋,明日你的早膳由我宫中的人负责。”

“多谢皇后娘娘。”何沁霏假装正经地笑道。

一番玩笑过后,其余人的脸色慢慢缓和过来。何沁霏瞧着,连忙乘胜追击地问道:“不知你们可听过‘巾帼六艺’?”

赵孃点头应道:“自然,适龄的少女都会由家中女性长辈或是外面聘请的女师教授一些技艺。一生所学的其中纺织、烹饪、缝纫、刺绣、音乐舞蹈和诗词书法被称为‘巾帼六艺’。”

崔琅面露不屑道:“你们听说过‘君子六艺’吗?礼、乐、射、御、书、数。女子一到了适龄年纪,便由家中长辈做主辍学,困在家中学习女工技艺。真是好一个泾渭分明啊,生怕我们抢了男人的风头似的。”

何沁霏没理会崔琅夹枪带棒的话,继续饶有兴致地说道:“我们不弄那劳什子的‘巾帼六艺’,我们兴办个‘女士六艺’。”

舒马赫不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此时疑惑地问道:“什么是‘女士六艺’?”

“玉双绣艺出众,凌凌会烧陶瓷,如乐精通棋艺,娇儿擅长吹箫,连芝精于医术。嫣嫣和如乐会骑马,只是这在宫中暂且做不到。但是晴淼和玉双才情出众,其他人也略通其中。刺绣、烧陶瓷、下棋、吹箫、医术和诗词便称为‘女士六艺’。我们相互学习、传授所长,岂不快活?”何沁霏兴奋地解释道。

“好啊,我觉得甚好,你们觉得呢?”崔琅听得也是一腔热血沸腾起来,连声叫好道。

闻殊玉等人皆是点头应好。张菀桐见状提议道:“‘女士六艺’就在下月中旬于我宫中兴办,你们有什么需要的或可与我说,我来准备,如何?”

众人并无异议,这事便就此敲定下来。

接近正午时,何沁霏独自回了翠微宫。她瞧见院子里桌子上晒着的几本书,回头向允儿吩咐道:“晒好书,还将它们放回原处。”

身后的允儿看了眼摊开的书本,不明所以地点头应了一声“是”。然后,何沁霏便再也不看那书一眼,去殿中思量一个月后的‘女士六艺’要准备的东西。

是夜,浔姜行馆后院屋中灯火通明。李谨素伏案怒写弹劾奏折:

臣御史中丞李怀安跪奏,为杭州地方豪强垄断市场、兼并土地、欺压百姓、勾结地方官员之事,仰祈圣鉴事。

臣至杭州一月有余,洞见症结。杭州东西两市不论是做什么生意的,皆由蒙古富商经营,排挤外来商户或是本地小商户,垄断市场;豪强占有大量土地,通过虚报土地面积或是抬高地租等手段剥削百姓;城中放贷之人尽是豪强,他们收取高额利息,与地方官员平章政事王啸、右丞陆渡、左丞刘翟、参知政事张九卿等人勾结,诬告、陷害百姓,迫使百姓们只能以土地或人身自由进行抵押。豪强地主以此将百姓们变成自己的私属。

伏乞皇上圣鉴。

大德二年六月十五日

写罢,李谨素收起奏折,递给一旁的程书,说道:“你带着奏折快马加鞭送回大都。”

“是。”程书领命道,转身走出屋内,去马圈里牵出被仆役喂饱的马,乘着夜色便飞奔出城。

平章府里,王啸睡得正熟,便听门外有老仆敲门唤道:“老爷,老爷。”

王啸慢慢转醒,坐起身蹙眉问道:“何事惊扰?”

“左右丞和参政大人们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呢。”王焕平低声说道。

王啸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一面穿鞋一面不耐地说道:“你进来。”

“是。”王焕平低低应道,推开门走进来,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帮王啸换上。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六刻。”

“他们深夜来此,可有说明来意?”王啸站着,任王焕平在他身上动作,闭着眼睛问道。

“并未提及,只是说有要事相商,一定要我叫醒您。”王焕平低垂着头,恭敬地答道。

穿好衣服,王啸睁开眼挥退王焕平,快步前往前厅。厅中陆渡和张九卿神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刘翟则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们三人瞧见王啸终于过来,连忙上前相迎。

王啸困乏地摆摆手,堵住了几人急不可耐想要说话的架势,说道:“坐吧。”

等众人落座,刘翟即刻说道:“今夜亥时三刻,李谨素身边有一个仆从骑着马出城了。”

王啸闻言眸光一凛,而后很快将眼中的冷光掩饰,缓缓说道:“稍安勿躁。若李谨素没有平白捏造事实诬告你我,便是那南人被收买了。”

刘翟听及此,当即便怒骂道:“果然那群南人个个狡诈,根本信不得!”

陆渡和张九卿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显然是默许了他的话。

“事已至此,该来的是躲不掉的。你们各自提醒着下面的人,如今先将手里的事都放下,捱过这一阵。”王啸有些疲倦地说道。

先前只是收敛几分,现下便是要将自己那点脏事藏得严严实实的。话虽如此,但众人心中也明白,事情绝没有王啸说的那么简单。如今他们已是大祸临头,也不知能不能囫囵个儿地躲过去。

“只是那南人实在可恨!”刘翟在一旁愤愤地骂道。

待三人走后,王啸面色阴冷地对王焕平吩咐道:“给我找一个人。”

暂时恢复一周两更频率。感谢读者们能陪我到现在,你们的存在就是我更文的动力!爱你们!(比心)另外,可以求求评论吗?想要和你们探讨一下剧情什么的(戳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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