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沿着落地窗射下,在地板上投下斑斑点点。
沈璃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球场边,周京泽离开前那句话,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
晒久了,也有些灼热。
他走了,没再回来。
沈璃拿不准他的意图,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很不好受。
时间流逝,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估算着窗外太阳的角度,借此分散注意力,维持表面的镇定。
就在她得出结论,太阳高度角大约四十七度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他。
是他的秘书,郑板青。
“沈小姐,”郑秘书声音平稳,一如既往的得体,“周先生临时有事需要处理,他让我转告,您可以先回去了。”
沈璃立刻转头看他:“那债务的事……”
“债务方面,周先生已经同意您之前提出的解决方案。”
同意了?她握了握拳,指节有些发白。
这场莫名其妙的网球练习,竟真的换来了转机?
“只不过……”郑秘书的话适时停顿。
“只不过什么?”她追问,知道必然还有后续。
郑秘书微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周先生说,您的网球手感尚可。若是生疏了,确实可惜。他希望,以后可以经常切磋。”
经常切磋。
潜台词足够清晰。随叫随到的陪练,一个由他单方面决定是否继续的往来。
郑秘书前来通知债务解决方案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得体。
但在交接文件时,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周先生翻看往来账目时,发现有几笔转到展望生物的资金,名义是研发款,实际用途却不甚明朗。他说,账目上的名实不符,往往是最值得深究的。”
名实不符。
她心念一动,他什么意思?
表象与本质的背离,恰是真相开始显露的缝隙?
展望生物……
那是她大伯沈阳朔的公司。
回到病房,林秘书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份熟悉的文件,语气比往日增了几分急迫:“小姐,签了吧,签了就能松一口气了。”
沈璃没接,目光落在他脸上:“林叔,去年转到展望生物那笔八千万的研发款,具体的成果验收报告,我一直没找到。”
林秘书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一瞬,又继续动作,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个项目……后期不太顺利,停了。科研投入,总有失败的时候。”
“失败了,”沈璃重复着,语气没什么起伏,“连一份像样的阶段性评估都没有吗?”
林秘书抬手推了推眼镜,视线转向病床的方向:“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大局,让先生能安心养病……”
他没再看她的眼睛。沈璃不再追问。
他这番含糊其辞的回答,让她又想起郑秘书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
周京泽作为主要债权人,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笔具体的资金流向。
林秘书的反应更是加深了她的疑虑。
她决定自己查个明白。
她拿到了临时权限,把自己关进集团那间小小的资料室。
夜色深沉,只有桌灯亮着一圈暖黄的光。
成摞的报表和合同堆在眼前,像一座沉默的山。
她灵活运用归谬法,整理翻阅,试图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严谨的条款里,找出蛛丝马迹。
然而,一切看起来严丝合缝,逻辑清晰,数据完美地闭环,仿佛无懈可击。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前的数据开始模糊。
疲惫和挫败感,悄悄涌了上来。
一种无力感慢慢爬上心头。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水杯,手肘却带翻了那杯冷掉的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涌出,迅速浸透了桌上铺着的米色桌布,污渍快速扩大,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然后顺着地板缝隙缓缓流淌。
她心里一紧,连忙抽出纸巾去吸,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可越擦,污渍晕开得越大,洁白的桌布和文件边缘都染上了难看的颜色。
动作,慢慢停住了。她看着那片狼藉,有些出神。
这些天,她太着急了,像困在笼子里,四处冲撞,反而找不到出口。一点小小的意外,就能让一切变得混乱。
就在这时,病房方向隐约传来父亲床边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一下,又一下,传入耳内。
那声音奇迹殷,让她纷乱的心绪慢慢沉下来。
父亲往日沉稳的话,浮现在她脑海里:“谋大事者,需有静气。”
她看着地上那摊还在缓慢移动的咖啡渍,忽然想到,这些看似无关紧要、四处流淌的液体,最终却能在地板上汇成一股,留下清晰的痕迹。
那些她忽略的、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是否才是关键?
她心念一动,不再试图去硬碰那完美的整体,反而拿起最基础的银行流水单,从那些最简单、最容易被忽略的日常往来开始,一笔一笔,重新核对。
她放下焦躁,像梳理哲学命题一样,回归最基本的逻辑。
欲速则不达,她不再求快,只求准,寻找那个能将所有矛盾指向唯一出口的“汇合点”。
渐渐地,一些原本隐藏在完美数据下的不协调,开始显露出来。
林秘书亲自签署的几份合同,合作方背景模糊,资金流向却出奇地一致。
她顺着这条线深挖,调阅了更多关联记录。
最终,在一份前年的补充协议附件里,她看到了那个让她心沉的发现:她大伯沈阳朔,正是在父亲决定大力注资展望生物的那段时期,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悄然拿走了绝对控股权。
那个总是在家族聚会时,拍着父亲肩膀,感叹兄弟齐心的大伯;那个在媒体面前温文尔雅的慈善代表……
纸张的边缘,被她揉皱,她脊背发凉,僵坐在椅子上。
原来背叛来自两个最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是最亲的伯父,一个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病床前,父亲沉睡的侧脸在灯光下格外消瘦。
她轻轻握住父亲无力的手,想起他曾经那么信任地将公司事务托付给这两个人。
她父亲,是否知道真相?
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坐了许久,直到窗外天色泛白。
然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证据显示,我大伯沈阳朔涉嫌通过关联交易转移资产,林秘书是内部执行人。他们明晚的慈善晚宴,很可能是资金出境前的最后一站。如果按常规程序,等立案调查启动,资金早就转移完毕了。”
电话那头的律师语气凝重,踌躇开口:“内部人参与,情况复杂,你要注意安全。”
“我明白,”沈璃的声音在晨色里显得清晰,“但时间不等人。只有在他们无法完全掌控的公开场合,把事情摊开到阳光下,才能最快地引起关注,冻结资产。”
公开对峙是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打乱对方节奏的方法。
两天后,市艺术中心宴会厅。
水晶灯的柔和且明亮,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清新。
衣着考究的宾客们低声交谈,言语间是马术、政经与投资。
舞台中央,沈阳朔一身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
他正讲述着企业家的社会责任,语调沉稳,姿态谦和,台下掌声适时响起。
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
音乐声停了。
门口的香槟塔被碰得摇晃,几只杯子跌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目光转向门口。
沈璃站在那里,一身暗红色长裙,颜色沉静。
沈阳朔看清是她,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这位小姐,是不是走错了?麻烦出示一下请柬。”
沈璃一步步走进来,声音清晰:“大伯,连我也需要请柬了吗?”
场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侍者迅速上前,客气但坚持地拦住她:“小姐,麻烦您出示请柬。”
沈阳朔对众人露出无奈的笑容:“抱歉,可能有些误会……”
侍者微微抬手,做出请她离开的姿态。
人群议论声四起。
“这位沈小姐,是和我一起的。”一道清越醇厚的男声从角落传来。
嘈杂的人群莫名安静下来,自动分开一条路。
周京泽慵懒地倚在大理石柱旁,白衬衣解开第一颗扣子。
他袖口别着黑玛瑙袖扣,指间夹着雪茄,烟雾袅袅,将轮廓晕染的如同隔岸观山。
那双墨色的眼眸从烟雾后望过来,意兴阑珊,周遭的喧嚣与光亮,到了他身前仿佛都静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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